景祐元年,還未出正月,長青就嚐到了做皇帝的難處。
底下那幫大臣竟似約好了般,自過完年開始,便輪番上起折子。折中奏的,正是當今大周皇帝的終身大事,說來說去無非希望皇帝能盡快選秀立後立妃,充盈後宮。所謂皇室子嗣延續,才能福澤綿長。
長青做皇子時,於男女之事上,並未曾動過何念頭,那時倒還好,也沒人催他成親,如今做了皇帝,就開始被臣子念叨,大婚之事成天被人掛在嘴邊,不厭其煩。
他現在連個暖床的宮女都沒有,去哪兒找什麼妃嬪,還說什麼冊封皇後?哼,底下那幫人不就在打這個主意麼?
長青心中煩悶,卻又不得不裝出個洗耳恭聽的模樣,在寶座上,隔著旒珠,一一掃過底下眾人,看他們捶胸頓足,聲淚俱下,隻覺得仿佛又看了一場好戲。
現逢太平盛世,又因新年剛過,他們還真是閑得慌了吧,這樣想著,長青心底便有了些盤算。
那幫大臣見皇帝每日上朝都這樣聽著,卻並沒什麼實際動靜,心中隱隱焦急。在這場你來我往的博弈之間,大周朝臣終於見識到了新皇帝的第一個絕招,就是耐性極佳。
他們卻又不甘心第一場較量如此敗下陣,遂開始往宮中走動起來。
那日,長青剛下朝,就見太皇太後身邊的人候在崇文殿外。長青先回了兩儀殿,換上身明黃便服,這才往雅韻齋去。
甫進殿門,就見案前堆著厚厚一遝畫像,太皇太後正看得興致勃勃,見皇帝來了,喜笑顏開地拉著他一起。長青滿臉黑線,卻又推辭不過。
這些畫像,均是京城裏頭數一數二人家的閨房小姐,或身段搖曳,或姿容貌美。長青順著皇祖母,裝模作樣地都掃了一眼。
沒料到竟然還有那張家的慕青小姐,她一身粉紅長衫,頭簪海棠,頗有些嬌俏的意思,但他瞟了瞟發間那朵海棠,眉頭不禁輕皺,一旁伺候的李嬤嬤極有眼力勁的趕緊將這幅撤走。
緊接著的,是個蔚藍襦裙的姑娘,雙手交握,亭亭玉立,五官生得十分精致,一眼看去就是個傾國傾城的標致美人。長青嘴角微翹,隱著笑意,搖頭道:“這畫的,可不及真人半分。”
太皇太後抬頭與李嬤嬤對視一眼,問道:“皇帝可是鍾意淩相家的這位姑娘?”長青緘默,既沒承認卻也沒否認。
李嬤嬤笑著道:“老祖宗有所不知,聽聞淩小姐的樣貌在京城裏頭是一等一的好,性子也乖巧,琴棋書畫更是無所不精。去年皇上身子不大好的時候,這位淩小姐可是進宮來瞧過好幾回。”
太皇太後點點頭:“這麼說來,淩相家倒養了個好女兒,有空宣她進宮來瞧瞧。”
聽著這番一唱一和,長青心裏自然通透,他斂色站起,麵似沉痛,語有哀悼:“皇祖母,父皇剛去,孫兒隻想盡盡孝道,成婚這等大事暫不思量,亦望皇祖母成全。”他跪下行了個大禮,堅決之心甚定。
太皇太後一怔,未料他會如此這番,剩下的話都到了嘴邊,又給咽下去,她趕忙伸手將長青扶起:“皇帝,我的好孫兒,這份孝心難能可貴,你父皇在天有靈,必也是極其動容的。”
翌日,長青上朝連下兩道旨意,一則要在六月裏開恩科,給這些無聊之人找些事忙忙,二則為盡哀思之城,將嚴苛遵守三年孝製,暫不考慮立後納妃一事。
眾人大驚,正有人要勸,徐之奎出列,複議道:“聖上孝心感天動地,老臣亦正有此意。”淩仕誠站最前麵,他抬頭看了眼寶座上那人,這位新皇還真不是容易擺布的。
到三月時,各地舉子已經陸陸續續齊聚京師,好巧不巧地,正趕上三法司共審這種大事。此次審得,正是去年安國公那樁遺留案子,一時又惹得滿城風雨,議論紛紛。
三月二十八日,受當今聖上欽命,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均派出掌印之人,齊聚刑部大堂,來審這怪案。
怎麼個怪法?
去年六月裏,有人匿名告發龐闕通敵叛國,當時便於其府搜出親筆印章信函等證物,先皇一怒之下,便下旨抄了龐府,又派親衛緝拿龐闕回京,可這緊要當口,偏偏先皇駕崩了!
若是沒遇上這變故,自然是一鼓作氣定了他的罪,如今怕是頭都被斬了。
可去年新皇的那一句話,就將案子拖了整整半年光景,現在才下旨重新審理,卻不知這位新帝的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麼關子。
刑部尚書何博寧頭戴烏紗,身著二品官服,麵北高坐,在其左右兩側端坐的,則是大理寺卿張世信,和都察院左都禦史錢卜坤。
公堂內威嚴肅穆,森寒凜冽,連溫度都比外頭低了些。
尋常犯人若是到了此處,見此等陣仗,早就該麵色慌張了,而此刻堂下跪著那人,卻未失了自身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