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輕風波起,天祁雲深人言顧”,這兩句,乃是李牧秋聽聞徒弟出事後,來文府探望時所作,贈給了當事之人,文墨也不嫌棄,歡天喜地的直接給掛在了房內。
這坦然之舉,讓牧秋對她又刮目相看了一分,文墨趁機央道:“歸之先生,若是以後徒弟無處可去,跟著先生設帳開館,可好?先生總是信得過徒兒的學問吧。”
李牧秋微一沉吟,緩緩念出首詩,文墨剛聽到第一句,便知這回真要羞憤撞牆去了。
“讀書北窗下,蟬鳴聲悠揚。隨風吹落耳,卻是千字文。”不待念完,牧秋哈哈大笑:“我這個好徒兒,隻怕是會誤人子弟的。”
文墨知歸之先生如此玩笑,便是答應下來,不禁欣喜,又看先生笑顏爽朗,忽然怔忪,這笑比之原先濃鬱熱烈,再不複清減之姿。她雖好奇其中緣由,但未多問,隻跟著咧嘴笑出了聲。
師徒二人,當窗而立,看外麵柳絮綿綿,伴風輕揚。
白色絨花,隨心漫天飛舞,亦肆意飄然而落,這一枚枚,雖雜亂無章,但在文墨眼中,卻宛如砰砰作響的鼓樂,彙成最為驚心動魄的一場生命歡歌,和到心中,交相共鳴。
她的笑靨越發璀璨奪目,文墨此刻隻覺得暢快淋漓,今生,怕是再無這樣率性而為的快意之事,而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也是她對那皇帝最直白的反抗。
事中之人談笑風生,而事外之人,也皆是一幅坐等後續好戲的模樣。有人道那謝塵非謙謙君子,必會向文府提親,以此保住文墨名節,也有人言那文府丫頭自己不知臉麵,如今哪兒還好意思見人,說不定一死了之以保清白雲雲。
一時議論不止,流言四散,人言罔顧,甚囂塵上。
此事,已從最初文墨落水謝塵非相救,變成了文墨故意撲倒謝塵非等諸多版本,還說得有鼻子有眼,就像是諸人親眼見著似地。
此上零零總總,所有起承轉合,通過大周帝國的暗衛,一樁樁遞進宮裏,呈到當今皇帝麵前。
長青最初看到文墨落水,心中隻是擔憂她的身子,鄭院使之前判她身子虛寒,體內多有阻滯,如今若再浸冰水,怎麼受得住?
他急忙就要宣太醫去文府,可剛張開口喚小平子進殿,長青內心深處那道最敏銳的直覺,便提醒著所有的不對勁,他的目光落在謝塵非三字上,眉頭微微蹙起,周身氣息收斂,而心頭亦隨之湧起一陣不詳。
以文墨的烈脾氣,怎麼可能在吃了苦頭之後,一直緘默,輕易就範,否則,那還是她麼?
長青思忖,這落水之事,就算不是她親自謀劃,亦有她推波助瀾的份,想到這兒,他心中無力與挫敗叢生,就像一腔情意付諸於春水,真真是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長青勉強牽起一絲笑來。
小平子候在禦前,這崇嘉殿內靜到極致,他連呼吸之聲都不敢出,放得極淺,怕驚擾到皇帝。隻見皇帝扶額,微蹙的眉頭放緩,唇角輕啟終歎出聲來,臉色變了好幾回,最後落在個苦笑上。
從小平子這兒望過去,皇帝那瘦削的半張側臉,落在昏暗的燈光後頭,竟有了些落寞之意。
待那些流言在京城盛起時,長青反倒不怎麼生氣了。
一字一句,對他而言,滿是嘲笑譏諷,長青都能臆想得出,如果文墨此刻站在他麵前,會笑得何等得意。
皇帝三年大孝期間,必須避談男女之事以示哀思,並且,絕不能破戒,不然,有悖聖德,授人以柄。
而文墨要做得,正是在此期間,不惜一切地毀掉自己,毀掉作為女子的名節,待到明年,過了孝期,就算皇帝仍還有心,也無力麵對群臣和宮內的重重阻力,他們怎麼可能會讓個失了名節之人,擔任母儀天下的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