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十四年,二月,參加完會試的舉人們還留在京師等著結果,無聊時三三兩兩聚在茶社,談天說地,最終繞不過地,仍是朝堂上的那點事。有門路的早就聽過許多內~幕,沒有的則是到處打探。
因著去年九王爺造反,過了春節,朝廷內就開始大動幹戈,一連撤職查辦了十幾個人,上至三公,下至六部,更別提牽扯其中的各路地方官員。舉人們聽著一個個被哢嚓的名字,嚇得是冷汗泠泠。
這些日子,京師裏一派陰雲密布,處斬之事不絕於耳,平頭百姓都沒了去看的興致。而在朝為官之人,最怕聽到要自己掉腦袋的聖旨,若是當天能平安歸家,就恨不得去歸元寺進香拜佛。
十幾年的舒服日子,終於是到了頭,病貓尚有發威的時候,更何況聖上還好好活著不是?
難得到三月裏,等過了殿試,被壓著幾個月的調令,終於通通發了出去,眾人彈冠相慶,陰霾總算要散了,一時間這也成為京師最大的談資。。
幾個調令裏,最令人震驚得,是戶部員外郎張翼深直接調任正二品戶部尚書,自聖旨下了那日起,日日就有人上表啟奏,望收回成命。
而最被世人忽略的,是臨清知府趕赴平丘繼任知府一職。但若有人細細琢磨,就能察覺出些奇怪來,臨清離著平丘可是一東一西隔了整整三千多公裏,這聖上究竟意欲何為?
別提他人,就連臨清知府文遠如自己,都沒想到有這樣一道聖旨來。
他迎了宣旨的趙公公入內,拱手道:“有勞公公,府衙內寒漏,沒別的招待,就請暫飲一杯今年剛下的新茶,雖不及明前,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這廂趙公公忙拱手稱謝,眼見著其餘人遠遠站著,複又壓低聲解釋道:“如今上意不可測,所以……”
兩人相視一笑,這一茬就算過去了。
文遠如本是京城人士,家中排行第三,上頭兩位兄長,底下還有個妹妹。
他自二十歲入仕,即拜入三朝元老徐之奎門下,當年徐老問他是想留京還是願意前往各省曆練,文遠如思及自己年輕,又雙親健在,遂攜新婚妻子出了京城。
誰知這一走竟是十幾年,如今曆任青州、孟州、臨清三地知府,此次又將前去平丘,他不禁感慨,這些年離京還真是越來越遠了。
“平丘,大周西陲咽喉之處,非平也。烏秦西北走向,望不及邊際,餘兩麵戈壁環沙,天然障目。府下轄金州、安泉、南平、倍秦、天越、定西、莫城、張州、雅衛、沙北十郡,治在金州。闔府養息烏秦雪水,綠洲也,然戰事連綿,常年苦寒,百姓疾苦。”
文遠如合上《出平丘記》,書中那一幅幅景象浮現於惱,他不禁長長一歎,不想書房門外就有人哧哧笑出了聲。
文遠如佯怒,大聲喝道:“府裏越發沒了規矩,是都討罰來了?”
見人影推搡,倏地一青衣少年趔趄著閃進來,這少年長得是憨頭憨腦,正是遠如長子,單名一個筆字。
文筆眼睛往外瞟了瞟,又看向文遠如,見父親臉色不善,忙正色行禮:“孩兒見過父親大人。”
“筆兒,怎的回事?”文遠如皺眉,似個不悅的樣子。
青衣少年麵露難色,回曰:“爹爹,自那日聖旨之後,您便整日歎氣,喝茶吃飯無一例外。今日妹妹便慫恿攛掇我,說是蹲在門口聽著,看看爹爹這次要歎個幾回。”
文遠如哭笑不得,果真是來討罰的,他將書拍在桌上,問道:“筆兒,你可知大周遊誌?”
“回父親,孩兒知道。”文筆作了個揖,又道:“當世大家朱廣略遊曆四方,終著成此書,其間記載不少奇聞異事、能人巧計。劉夫子也曾推薦孩兒一讀,隻可惜……”
他撓了撓腦袋,極快地瞄了一眼父親,複又低下頭去。
“很好,為父正在看其中出平丘記一卷,”他頓了頓,故意提高聲音:“便罰你,與墨丫頭,各抄十份,明日交予劉夫子。”
隻聽書房外頭哐當一聲,門框邊冒出個梳著雙髻的圓腦袋,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在少年身上剜了個遍,才磨蹭進屋,整了整衣袖,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應道:“爹爹,文墨認罰!”聲音極清脆。
這圓臉丫頭便是遠如長女,單名一個墨字,她最擅長地就是伶牙俐齒,有時連文遠如都拿她沒轍。
自文墨七歲那年爬樹摔跤後,文遠如勃然大怒,請了宮裏退下的教養嬤嬤管束其言行,又特地聘了劉夫子在府裏,教授文氏兄妹二人課業,她方收斂許多,此後,亦是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