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病了。那日夜裏,他赤足站了許久,兩儀殿鋪的白玉石寒涼無比,可當時他一腔熱血渾然不覺,直到兩人折騰到東方發白睡下時,長青才漸漸覺得冷起來。
他素來畏熱,這次染上風寒,渾身灼燙,暈頭暈腦地,很是難受,有時候迷迷糊糊地,都不知道在哼唧什麼,顯然有點燒糊塗了。
太皇太後心下著急,每日命人來兩儀殿看個三四回,更別提其他宮中的嬪妃們,哭天抹淚,恨不得時時刻刻地守在兩儀殿裏。
長青嫌吵鬧,讓她們都退了,又怕太皇太後問起原因責難文墨,於是將她留在身旁。看著文墨替他奔波忙碌,長青心底裏有種作為夫君的愉悅和滿足。
一連多日的早朝通通被取消,所有上奏的折子均由幾位輔臣先行過目,挑出些重要的,再上稟給皇帝,以待聖上定奪。
當今皇帝素來勤政,從不會小半個多月都如此這樣,再者皇帝的身體本就消瘦,底子一向不大好,一時間,眾臣憂心忡忡,可沒人敢妄議龍體。
這日,兩儀殿的暖閣內,首輔賀治陶領著其餘輔臣,照例撿了幾樁要事上奏。
長青靠著個方枕,斜斜歪在軟榻上,一手支頭,輕輕揉著太陽穴,另一手耷在腰際,明黃的衣料隨之動作妥帖的覆在身上,帶著天潢貴胄之氣。
他仔細聽完後,又一一問過眾臣,方自行凝思。過了半晌,他正欲開口,卻抵不住胸口的幽閉以及喉頭的不適,隻得一手攏在唇邊,反複咳了好幾次,直到舒坦了些,才緩緩說出自己的意思。
皇帝的聲音沙沙地,又帶著些許沉悶之意,底下諸人少不得又勸皇帝要多保重身子,有些人眼眶泛紅,恨不得就要落下淚來。
長青心裏隻覺好笑,麵上卻故作挑眉嫌棄,道:“將你們這些溜須拍馬的德行都收起來,朕見了少不得又要生氣。”
那幫人趕緊戰戰兢兢地抹了淚告饒,君臣之間又說了些逗趣閑話,長青才擺手欲打發他們下去。
最前頭的賀治陶麵有難色,不停地拿眼偷瞟皇帝。長青猜他有事,又不便在眾人麵前說,遂單獨留他下來。
果然,那賀治陶從袖袍中掏出個折子,他沒多說一句話,麻溜地遞了上去,然後安心等皇帝閱完再議。
這一道是欽天監監正方淮的折子,所奏之事,乃是近日大周各處頻現讖文,或藏於魚腹內,或刻在河石上。
最為詭異的是,這些讖文意思上大同小異,文雅一點地便是“紫微無德,等夷有誌”,粗俗一些地則是“紅杏出牆,天下大亂”。
印象中,長青沒幾個月前剛好批閱過一道類似的奏章,隻是當時心煩意亂,他好像隻批“知道了”三字,沒想到,又來一道,倒有些意思了。
他擱下折子,抬眼看向賀治陶,手指輕叩,問道:“首輔大人,此事,你如何看?”賀治陶私下藏了這道奏折,想來就是不願旁人看見,生怕徒生事端。
若不是此道奏折事關皇帝的家務事,賀治陶才懶得趟這渾水,他心底早有思量,此時恭敬答道:“稟皇上,古往今來,讖文一事早就有之,不過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的小把戲。依微臣淺見,這些話完全是胡說八道,根本不足為慮。隻是此事疑點頗多,值得深究。”
長青很滿意這個回答,他淺淺一笑,順著道:“那此事便交由首輔大人親自過問,朕很想瞧瞧,究竟是何宵小之徒在背後作亂。”
賀治陶鬱悶地退出兩儀殿,還未嗚呼哀嚎完,就遇上了皇後。
他心裏尷尬,又惴惴,他那個女兒自從上次回宮之後,就有些不大正常了,整日裏也不看書,隻知道皇帝長、皇帝短的,叫囂著要進宮,毫無女兒家的矜持,讓他這個做父親的,著實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