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充滿誘惑的世界。
有的誘惑構造複雜,但一眼就能識破,然後我們楚河漢界,跟它分得一清二楚。有的誘惑構造簡單,一眼就能識破,然而我們沉溺其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陳寶屬於後者。
2000年,我在小縣城的普通高中讀書,班裏有個同學叫陳寶,家境糟糕,學習刻苦,成績一塌糊塗。
他唯一的優勢是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對象,姑娘叫銀杏。據說兩人從小就私訂終身,每天一起到食堂打飯,一起下自習在操場跑步,月末兩人提著行李擠公交車回家。
沒有人會懷疑他們會分開,就像沒人會懷疑教育製度會突然崩盤一樣。
可是2001年,重磅新聞在同學圈裏蔓延開來——兩人掰了。
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高三補課到農曆二十八日,那天漫天大雪,寒冷刺骨,大家踩著沒著鞋麵的積雪,背行李乘公交車回家過年。陳寶剛擠上公交車就被銀杏一把扯下來。
陳寶怒氣衝衝:“你想幹嗎?”
銀杏一言不發,嚶嚶含淚。
陳寶乜她一眼,又要上車。
銀杏不肯放他。
陳寶把行李砸在地上,大聲地嗬斥:“你能說話嗎?咱倆沒關係了,放手!”
銀杏瞪著他,不撒手,陳寶一把將她推倒在雪地裏,拎起行李跳上車。
車子緩緩開動,積雪吱吱嘎嘎,學校往後推移,銀杏頂著大雪跟著車子跑。
陳寶用手抹了抹車窗,車上的同學投來鄙夷的目光,陳寶暴怒:“看什麼看!”
售票員來收錢,陳寶一摸口袋,發現錢包忘在宿舍了。他極力地向師傅解釋,最後師傅一腳踩了刹車,把他趕了下去。
銀杏正好趕上,攔住車子,交了錢,就這樣陳寶又上了車。
車子駛動,銀杏的身影被淹沒在雪中,陳寶始終沒有再回頭。
2004年高考,我鴻運當頭,被重點大學錄取。陳寶去外地打工,至於銀杏,徹底沒了消息。
吃散夥飯那天,幾個同學聊到陳寶。版本一:陳寶得了病,沒幾年就要去世的,離開銀杏是為了不連累她。版本二:陳寶和銀杏因為門第高低分手,銀杏家做了小本買賣,可陳寶家一貧如洗。版本三:陳寶受了人指使,被迫如此……
我覺得理由荒唐,歎口氣轉移話題,舉杯跟同學說祝語。
第二天同學們作鳥獸散,各奔東西。
2005年,大學一年級,聯誼會上有人彈吉他唱許巍的《那一年》:“那一年,你正年輕,總覺得明天肯定會很美……你站在這繁華的街上,找不到你該去的方向……”
我聽得心情低沉,從後門溜出去。
校園裏燈火通明,我叼根煙,沒打火機,攔住一個染發的同學借火,那哥們一抬頭,我才發現是高中同桌。
我們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館,一邊聊一邊喝。
聊到陳寶,同桌說陳寶在學校附近的一家修車行工作。
我問:“那銀杏呢?”
同桌搖搖頭。
同桌說:“你知道當年他倆為什麼分手嗎?”
我搖搖頭。
同桌說:“我也是後來聽說的,陳寶學習成績差,可銀杏成績好,有個富二代看上了銀杏,就主動接近陳寶,跟他稱兄道弟,帶他去吃飯、喝酒、上網,過高檔的生活。開始陳寶不同意,後來漸漸入了迷,最後戒不掉了,隻好答應富二代的條件,得到一筆錢,繼續享受這種生活,條件是跟銀杏分手。陳寶是考慮了好幾天,才主動約的富二代……”
我罵了一句。
同桌說:“不可思議吧?我剛開始也覺得不可思議,要說人家銀杏姑娘真是貞節烈女,到畢業也沒給富二代機會,可能是心裏還有陳寶。‘誘惑’二字,可不是一般人能經受得住的。”
我點點頭。
我們一直喝到飯館打烊,天降大雨,才彼此留下號碼,冒雨回學校。
那段時間,我組的樂隊,因為沒有外聯拉廣告,被迫解散。我每天心灰意冷地在學校周邊閑逛,突然就想起陳寶,於是坐1路公交車去看他。
陳寶見到我很開心,笑嗬嗬地拉我去喝酒。
我們在附近的一家小酒館,要了兩盤菜,兩瓶紅星。
陳寶告訴我,他真羨慕我,真後悔當初沒有努力,現在天天累得苟延殘喘。
我搖搖頭說:“其實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自在。”
我又問他工作怎麼樣。
陳寶喝了口酒,說:“這行真不是人幹的!”
我不解。我印象中修車雖不光鮮,但零零碎碎地聽說這裏麵油水很足,很多人幹這個發了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