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清晨陽光很好,鬧鍾響起的那一刻,宋遇也準時醒來。克瑞斯汀娜小姐懶洋洋地蜷縮在被子上,見自己主人起床,也隻是“喵”了一聲表示問好。
克瑞斯汀娜小姐是宋遇的母親養的,那時候母親帶著宋遇剛剛移民到美國,宋遇被送去寄宿學校,母親一個人覺得寂寞, 就養了這隻貓。一年前母親因病去世,他就成了克瑞斯汀娜小姐的監護人。
宋遇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提起包出門的時候,父親又打來了電話。他一皺眉,雖然不情願,但還是接起了電話:“喂。” 簡單利落,一句多餘的問好都不願意給。電話那頭父親的聲音則顯得熱情很多:“兒子,早啊,我聽說今天你要去韓國出差?” 宋遇“嗯”了一聲算作回應,心裏卻開始納悶父親怎麼會知道自己要出差的事。
宋遇和他父親的關係並不好。他十多歲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就離婚了。那時候的父親一心撲在工作上,很少顧及家庭, 為了工作幾乎是整日不著家,母親有怨言,卻一直都放在心裏。直到後來有一次,宋遇半夜肚子疼得死去活來,母親找父親找不到,自己一個人背著十幾歲的兒子上醫院,掛號檢查住院做手術,雖然隻是小小的闌尾炎,卻成了壓垮大象的最後一根稻草。
父母離婚後,宋遇跟母親住,名字上父親的姓,也被母親賭氣去掉了。
對了,他原來叫作張宋遇。
因為母親的賭氣,他在後來成長的歲月裏很少與父親接觸,加上總是有意無意被周圍的人灌輸一些思想,覺得肯定是父親不好母親才會選擇離婚,甚至有人還會暗示,可能是父親在外麵有了小三,於是父子倆的關係就漸漸疏遠了,甚至有時還對他帶著恨意。即便後來隨著年歲漸長,逐漸地體諒父親的為難,也了解了父母的離異並不關第三人的事,但破碎的關係始終無法融合如初。
後來母親去世,他從美國畢業回國工作,也鮮少與父親往來,隻是偶爾會見一次,通電話也是父親主動打來的居多。
電話那頭的父親一陣嘮叨,無非就是他老大不小馬上就要奔三了,不要一心撲在工作上也是時候該談個女朋友了。宋遇很納悶,為什麼全天下的父母,無論是工地上扛磚的農民工,還是這位高官厚祿的張局長,對催兒女結婚這件事總是有著驚人的共識,樂此不疲。
宋遇隨便應付了幾句,掛了電話,開車往機場去。上午九點整,在機場大廳入口處準時見到了他的助理朱小花。
“社長早!”朱小花的臉上興奮的笑容難以掩飾。
宋遇覺得有點頭疼,開始懷疑讓朱小花來代替 Melody跟自己去韓國出差的決定實在是太過草率。他的這個新助理,有一張相當漂亮的簡曆,美國哈佛大學畢業,獲獎記錄填了滿滿一張紙,可一段時間的接觸下來,他實在有種想讓 Melody好好地去查一查朱小花的簡曆真實度到底有多少的衝動。尤其是她坐上飛機那副新鮮的神情,讓人不得不懷疑,難道那些年她去美國上學,是坐船去的?
這個時候,宋遇的目光落在朱小花的右邊眉毛上,微微怔了一下。
這是宋遇第一次和朱小花離得這樣近,也是第一次看清楚她右邊眉毛上方居然有一條一寸餘長的疤痕,疤痕的顏色很淡,不是新傷。“你這眉毛……”他問,腦子裏似乎出現了一個遙遠而模糊的印象。
朱小花“哦”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臉上表情並無異樣:“哦,這是小時候磕在馬路邊上留下的疤,怎麼了?”她抬眼看著宋遇,一雙好看的眼睛撲閃撲閃的。
宋遇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嚇了自己一跳,他連忙搖搖頭說沒什麼,閉嘴在位置上坐好。好在這時候飛機起飛,朱小花的注意力轉移,並沒有再追問下去。
可宋遇的心情無法再平靜了。
他悄悄觀察朱小花,想要從她臉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可年代實在太過久遠,有二十年了呢,他搜遍了自己的腦子也找不出清晰的記憶。可朱小花眉上的疤痕卻是鐵證,難道這真的隻是巧合?
下了飛機,宋遇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回國,給自己在公安係統的朋友,請他幫忙查一個人。他記得她的名字,叫李蕭,1990年 5月 21日生。沒過多久,朋友就發來了照片。及肩的直發,圓圓的臉蛋,雖然和現在眼前這個興奮難耐地拿著手機對著出租車外一陣狂拍的朱小花略有出入,但千真萬確,是同一個人。
宋遇深吸了一口氣,明白了為什麼父親會知道自己來韓國出差這件事,原來他在自己的身邊安插了一個眼線。
由此,宋遇也慢慢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一些事。
李蕭,就是小時候住在他家對門的那個小女孩,她父親也是個警察,和他的父親是同事。後來宋遇家搬出了那個小院子,兩家人就再沒有過多的往來了。對李蕭,他有記憶,卻並不太深刻。那時候宋遇是院子裏的小孩幫裏年紀最大的,因此屁股後麵總是跟著一群小跟班,李蕭就是其中一個。
雖然那時候就算是年紀最大的宋遇也才七歲,但小孩子們的心思卻是最簡單直接的,對“美”和“醜”的界定也是最簡單粗暴的。而那時候的李蕭矮矮胖胖,是個不起眼的小肥妞。不過因為她爸爸做得一手好菜,總是招呼大家去她家裏吃飯,所以大家也願意帶著她玩。
另一個叫水杉杉的女孩子則漂亮許多,瘦瘦的樣子,大眼睛白皮膚,是院子裏小男孩們捧在手心的小公主。而作為孩子頭的宋遇,便名正言順地成為了小公主的白馬王子,每次玩辦家家的遊戲,他和水杉杉總是湊成一對,院子裏的大人們也總是開他和水杉杉的玩笑,說她是他的小媳婦。
哦,提起這個宋遇倒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和李蕭有關的。那是他家搬走前的最後一個夏天吧,有一天中午整個院子的人都在午睡,他睡不著偷溜出來,正好遇上同樣睡不著溜出來玩的李蕭,兩人一商量,就跑去後山的湖邊玩,李蕭一不小心就滑了下去。其實具體的細節他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隻記得自己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把那小胖妞從湖裏拉了上來。
當時宋遇心裏就想,這小妞可真夠胖的,回頭得跟李叔提一提,不要再放任她一頓吃兩大碗米飯了。人都說英雄救美,他宋遇在大院小孩裏也算是個人物,怎麼就隻能救這個小胖妞呢?如果換成是水杉杉,這場景應當會美妙很多。那水杉杉瘦得就剩骨頭了,拉她上來肯定也輕鬆愉快很多。
對了,那小胖妞死裏逃生,把他當成了救命恩人,還說要以身相許!宋遇當然沒答應,他可是一個有正常審美的人!隻是麵對著一個小女孩如此真誠的心也不好意思直接 say no,宋遇為了難,思考再三,隻能揉著發酸的胳膊委婉拒絕:“好吧。不過你要先減肥。你現在太胖了!”
這件事之後沒多久,宋遇家就搬走了。
回憶起童年趣事,宋遇自己都被當時幼稚無知的自己和小夥伴們逗樂了。他看了看身邊活蹦亂跳的李蕭,不明白為什麼她會成為父親監視自己的眼線,還要改名叫朱小花?
很快,宋遇從父親那裏得知了令他哭笑不得的答案。“什麼?臥底?我成了毒販?”他講著電話,一邊瞄了一眼正在店裏樂滋滋吃著烤肉的朱小花——啊不,是李蕭,頓覺無語,“你們這是哪裏來的搞笑創意……把她安插在我身邊……什麼?日久生情?您還真是幽默。”
宋遇掛了電話,看著還茫然無知的朱小花——不,是李蕭,哭笑不得。
得知了李蕭的真實身份,宋遇這次韓國之行一直處在某種詭異的心理中。他看著李蕭在自己麵前裝“朱小花”演戲卻又不能揭穿,這種感覺真是太荒謬了。
作為一個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宋遇當然是交過女朋友的。這些女朋友當中,成熟嫵媚、年輕活潑的都有。他對女朋友的要求並不很高,趣味相合便可以是一段感情的開始。但,絕非是李蕭這樣的,當在浪漫的櫻花樹底下,李蕭一個噴嚏打在他的臉上的時候,宋遇咬牙切齒地這麼想。尤其是在李蕭自以為演技自然地打翻了那三杯咖啡試圖從他手裏拿走那個小袋子的時候,宋遇覺得他父親肯定是盼孫心切盼瘋了,居然想出這樣一個招數把李蕭安插在自己身邊,還天真地以為他會對這個傻乎乎的李蕭日久生情。
簡直是開玩笑——這是宋遇在得知父親的如意算盤的時候腦子裏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也是在發現自己居然真的對李蕭日久生情的時候的第一反應。
他甚至都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原本從韓國回來,他拿定主意遠離李蕭——當然不是怕自己真的對她日久生情,在他眼裏這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主要是覺得自己成為李蕭臥底的對象這件事太過荒謬,也不願意讓一個父親的耳目時時刻刻跟在自己身邊,而自己還要配合著演戲。他給父親下了最後通牒,叫這個始作俑者自己把事情解決好,免得要他出麵在李蕭麵前揭穿這個騙局彼此都很尷尬。
然後水杉杉就出現了。
宋遇怎麼都想不到,李蕭和水杉杉居然會成為閨密。
水杉杉成了當紅嫩模,這件事宋遇當然早就知道。水杉杉這個名字太特別,在媒體上第一次看見,他就知道這肯定就是他小時候認識的那個水杉杉。後來廠家希望找水杉杉來拍封麵廣告沒找成,他除了略略為錯過一次和故友重逢的機會感到遺憾之外也沒有其他更多的想法。意外的是,某一天早上,水杉杉的經紀人打來電話,忽然改口說水杉杉願意接下這個廣告,他略感意外但沒有多想,在辦公室裏接待了水杉杉,也沒有打算掩飾,表明了自己與她的故交。
水杉杉在得知宋遇就是小時候院子裏的孩子王鐵蛋的那一刻,整個人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怎麼會是你!”宋遇莫名其妙的當下,水杉杉一拍手:“真 TMD是緣分啊!”女漢子性格,暴露無遺。
“怎麼?”宋遇好奇,問。
“你既然認出了我,不會認不出李蕭吧?”水杉杉說,一邊又納悶,“可是李蕭好像還不知道你是鐵蛋的樣子……”
宋遇忍不住笑。他想,如果今天他真的是個毒販,而李蕭真的是個臥底分子,那剛才那一句,足以暴露李蕭的身份。俗話說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更何況李蕭自己本身就是隻笨豬。
然後他把臥底騙局的事告訴了水杉杉。“你看,就是這麼一個兩家大人拍著腦門想出來的餿主意。”他聳肩,“我已經給我爸下了最後通牒,讓他盡快處理好這件事把李蕭從我身邊弄走。”
水杉杉聽完也是忍俊不禁讚歎不已,連聲感歎兩家大人的逼婚之情竟然迫切至此:“要是李蕭知道了你就是那個害她進不了警校的鐵蛋,我想她一定會為自己昨晚說的話恨得咬舌自盡吧。哈哈。”好像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水杉杉放聲大笑。
宋遇很好奇,追問李蕭昨晚說了什麼。水杉杉笑得不能自已,連連搖頭:“不能說,李蕭會殺我滅口!哈哈,笑死我了!那我是不是也要在她麵前演戲,假裝不認識你?“
宋遇一攤手:“無所謂。總之我不想做這個壞人。如果你能幫我早一點揭穿這個騙局,我也很願意。”
但,水杉杉顯然也不願意做這個壞人,沒有告訴李蕭實情。宋遇眼看著李蕭在見到水杉杉的那一刻臉色大變如臨大敵,跟著他們去Who’s caffe的路上又是一副小心翼翼滿懷心事的模樣,心裏覺得好笑,卻不得不正經嚴肅地和水杉杉把戲演下去。自己都覺得這一切很荒謬,可又莫名地覺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