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跟湯毅凡的又一次重逢。

若幹年後,她很想穿越回到那時,將自己拍死,因為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踮腳,抬頭,越過他的肩膀看他身後,看虞雪會不會突然地冒出來。

以前,湯毅凡說她有正室範兒,可是她是真不爭氣,越活越有了小三範兒。

“哎喲,湯毅凡,你怎麼還敢抱我了?你給我鬆開,鬆開!說你呢先生,給我滾一邊去!我喊人了啊!”

“不好意思,我最近內存有點滿,您幫我重置一下記憶——從什麼時候起,我不能抱您了?”

“就打今兒起,話撂這兒了,您別想再碰我一下。聽見了嗎?我總要顧及我男人的想法,不能老跟您鬼混。”

“小婉兒同學,那我話也撂這了,你想交多少男人隨你的便,但那幫男人都不能對我跟你鬼混有意見,聽見了嗎?”

聽聽,這根本就是混蛋一個啊,她真是懶得跟這變態混蛋多說一個字。他還說“那幫男人不能有意見”,抱歉,她現在沒男人,她很久沒男人要了。她就想問問,他這話,他的女人有沒有意見,當然她沒那麼問。幾分鍾前湯毅凡把她肋骨處勒出了青印子,從那秒開始,小三感就壓得她隻想自刎。女人哪,不帶這麼作踐自己的。

她原本是想幹嗎來著?哦對,丟垃圾。她不想理那位已經將他自己請進了房間的爺,撿起垃圾袋,幹她該幹的事去。

她再次驗證一件事,這男人真的一點心肝也沒有,他就那麼看著她走出去了,都沒說幫把手。

她在散發著異味的綠色垃圾桶麵前,站定,這才能稍微控製一下心跳的速度。她不記得上次抱他是什麼時候了,因此也就不知道,這感覺和從前是不是一樣。但她怕,很怕,不知為什麼怕,因為這麼怕,所以才想推開他。她丟完垃圾,回房間,湯毅凡正在那把小塑料椅子裏麵,坐得無比高興。

他對她笑:“喲,回來了。我還以為您會借機逃跑呢。”

她背對著他,把門鎖好,用腳踢平貼在底端的報紙,不然晚上漏風能凍死她。

“跑什麼跑。這房子是我的,我每個月拿自己的錢交房租,能便宜 你嗎。”

“我想也是。”

湯毅凡用了好幾秒的時間來環顧四周。一間狹長的小屋子,兩個比較胖的人就不能並肩而行,衣櫃沒有門,用布簾子遮擋著,兩扇大窗,外麵沒有防護的鐵窗,一扇有窗簾,另一扇沒有。她貼了報紙,有暖氣,但窗戶縫隙漏的風充分抵消了暖氣的熱度。

總的來說,就是淒慘無比。

他做出了評論:“您最近是改玩行為藝術了嗎?”

對她的境況,他明明什麼都了解,但他不會說出來,就像她上次被掃地出門時,跟哥哥的醜事,在飛機上他一個玩笑就跳過去了。對於她的一切嚴肅的悲傷,他都習慣於用玩笑來遮掩。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二十幾年鬼混在一起,到了現在還依然是鬼混在一起。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虞雪會出現在巴黎了,果然啊,他是攜女人回來故地重遊的。他是帶他的女朋友,來觀賞她有多麼慘。

她冷笑幾聲,羞憤地直想跟他同歸於盡。可惜她沒那麼有種,她能做到的隻有把門拉開。

“滾吧,我不想再看見你。”怕他聽不懂,她字正腔圓地說出了下麵的話,“湯毅凡,以防你覺得我在開玩笑——我沒開玩笑。咱倆從今天起,絕交了。”

他不再笑了。

她謝謝他,這輩子第一次,他終於拿她當回事了。

湯毅凡站起來。她預感到,他將會很痛快地滾。她一點都不惋惜,以後也不會後悔。

過去這一年,有虞雪之後的一年,他們都不接對方的電話,他不再一個月一次來巴黎和她過周末,也不再陪她生日旅行,專屬兩人的傳統已經全部被打破,被丟棄。他們吵架過,冷戰過,決心再也不理過也推翻決心過,一會兒恨得要死,一會兒咬牙忍哭,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活該自虐的白日夢。如果你想,也可以稱之為愛情。

事已至此,她就隻有最後一個希望——

湯毅凡,我求求你。

你千萬別再問為什麼。

跟湯毅凡分手的第一小時中,如果有機會,易微婉也會這樣寫一本關於失戀的書,每一章都以“跟湯毅凡分手的第X天”開頭。但轉念想想,這書她沒資格寫,不是因為前夜醉時還夢見他,還親口說他是她最愛的人,今晚就歇斯底裏地趕走他。而是因為,她說了,我們絕交,她說的甚至都不能是,我們分手。她怕見光死,於是選擇了不見光的死,至少技術上是這樣。

就讓這一切都在歲月裏頭長眠,也好過當下多丟一分的臉。所以她仍會嘴硬地堅稱,不後悔。這就是湯毅凡拂袖而去後,她的全部心理活動。好多年後,她都記憶猶新。她要感謝的是,某個人比她先丟臉。因為某個人他摔門回來,怒發衝冠,目眥盡裂。“易微婉,你再趕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