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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駱木匠,本來,昨天說的是三個人組成一個青年突擊小組,去那個傳說中的峽穀打探一番,目的是尋找適合開墾的土地。但現在,索波卻也置身到這件事情中來了。這個人一參加進來,如果此行真有收獲,賬可都要算在他頭上了。

駱木匠哼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他不滿的神情也溢於言表。

索波故作爽快地哈哈一笑。

駱木匠這才開口說話:“大隊長你不該去,你一去,事情還沒有開始人人都知道了。”

索波認為,他們往覺爾郎峽穀去,是為了尋找新的可以耕種的土地,是正大光明的事情。而且,因為有了大隊領導參加,這件事就更是光明正大了。

駱木匠還是不同意,說這應該是一次秘密的行動:“等我們回來,帶回來好消息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是什麼效果?”駱木匠說。

駱木匠還說:“萬一要是我們兩手空空地回來呢?”

這一下他的說服力就很強了。因為準備工作是悄悄進行的。

連帶去那裏的東西,都預先藏在村外的,他們出村的時候,除了卓央身上赤腳醫生的紅十字藥箱外,早都藏在村外了。他們從岩洞裏取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東西:對付密林中藤蔓和猛獸的鋒利長刀,降下陡峭山崖的繩索,好幾盒分包在塑料布裏的火柴,還有幹糧與白酒,每人一塊披氈,白天可以防雨,晚上裹在身上,睡覺用的被子與褥子就全都是它了。把長刀橫插在腰帶上,背上東西,他們出發了。遠遠地,就看見那山口上升起薄薄的霧氣。長年累月,山口上每天都有雲霧升起。機村人從那片雲霧的濃淡厚薄就能判斷天氣的好壞。這天,那裏升起的雲霧非常稀薄,輕盈地一直向上,很快就化入了蔚藍的天空。

這就是說,等著他們的是一個大晴天。

走到中午時分,他們停下來打尖的時候,還是沒有看到那個山口,那片稀薄的雲氣依然懸浮在藍天的背景下。直到黃昏時分,他們才望見了那個山口。山口的外麵,平緩的山梁,山梁上寬闊的草甸,草甸間一汪汪的水窪被夕陽照出一片耀眼的明亮。而在山口的那一邊,明亮的光線像是瀑布一樣跌落下去了。陽光隻是照亮了上麵的空氣,還有稀薄的山嵐中盤旋著的飛鳥。

在那光瀑跌落的虛空下麵,是一片黑暗的深淵。

四個人站在那裏,夕陽從右前方照過來,把他們站在山梁上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前方的山口,潮濕的雲氣正嗖嗖地漫卷而上。

在他們駐足瞭望的時候,夜晚降臨了,他們生起了好大一堆篝火。在這樣的曠野中,這麼大堆的火,其實並沒有照亮什麼。既不能驅散這片荒野的黑暗,也不能把火堆旁的幾個年輕人的內心深處照亮,使彼此能夠看見。他們拚命靠近火堆,火光投射到臉上,手上和胸膛上的那點灼人的明亮與溫暖,反而使他們更清楚地感受到火光照耀不了的逼人寒氣與內心深處的黑暗。

他們是這個時代造就的追求光明的年輕人。但他們一輩子都想不明白,為什麼在這樣一個過程中,內心會產生這麼多的寒冷的黑暗,就像他們看不清楚山口下麵那個黑暗的深淵中潛藏著什麼一樣。

卓央喃喃地說:“冷。”

駱木匠說:“幹脆說你害怕就是了。”

索波就說:“咦,我才想起,你不是機村人啊,怎麼連戶口都沒有就在機村待了這麼多年了,還像領導一樣對人說話。”

駱木匠在那年大火過後來到機村。沒有人知道他來自哪裏。他離開機村的時候,也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但大家知道,這是一個有來頭的人物,因為他每次來到機村,公社領導都給村裏打招呼,要好好待他。每年,他都到村裏來做一段時間的木工。最近兩三年,他根本就沒有再離開了。大家都弄不清楚,他怎麼就在小學校裏像老師一樣,有了一間自己的屋子。機村人覺得他是個外人,但他自己一點也不見外,對機村的很多事務,比機村人更加地當仁不讓。

現在,他馬上就把索波的話頂了回去:“我是中國人,隻要是在中國,我想待在什麼地方就待在什麼地方,除非你敢說機村不是中國,那我現在馬上就離開。再說領導也不是天生的,你當得大隊長,別人未必就當不得大隊長。”

人們也弄不明白,從什麼時候起,過去那個殷勤小心的家夥,什麼時候習慣了用這麼大的口氣說話。

在說話方麵,村裏的年輕人,很少有人能勝過他。他隻會漢話,不會藏話,要跟他對話,就必用漢語。這樣,機村人的口齒是先就輸了一著。再說了,這個時代人說話口氣一大,就有放眼世界的意思,那氣勢就很壯大了。大部分時候,遇到這種情況,輸家總是氣咻咻地忍受了。也有忍受不了的,就要動手打架。可隻要一動手,這小個子的家夥,自己就先躺倒在地上,把衣服滾上許多塵土:“救命,救命!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