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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拍打著我的背,撫揉我的胸口,好一陣子我才緩過勁來。這時,我才發現,表姐隻是嚐了很少的一點。表姐說:“你吃吧,我這一份給阿爸留下。”

我為自己麵對好吃的東西無法自製而羞愧難當。

表姐笑了,四周沒有一個人,但她還是俯過身來,在我耳邊說:“知道嗎?阿爸是看望索波哥哥去了。”

表姐還說:“為了我們大家,他犯錯誤了。大人們都說,他變了,是一個好人了。”

舅舅回來後,好一陣子,坐在火堆邊上,點著一袋又一袋的煙為了索波長籲短歎。表姐勸舅舅高興一點。舅舅收起煙袋,說:“你們小孩子不懂得,這麼複雜的世道人心,你們小孩子怎麼懂得?”

我說:“我不懂,但是表姐懂。”

舅舅就笑了,用憐愛無比的眼光看一眼女兒,眼裏那些憂慮的神情就一掃而光了。他的眼睛就像晴朗夜空一樣,那麼多的星星在悄然絮語一樣閃閃發光。表姐也高興了,她猛然抱住了我的腦袋,在我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她的嘴裏咻咻地噴吐著熱氣:“你讓阿爸高興了,獎勵你一下!”

這時,舅舅已經在火堆邊為我們鋪好了床,讓我跟表姐腳衝著火,臉朝著星空並排著躺下。

過去,我在被子下麵碰觸到表姐的身體時,她會咯咯地笑個不停。但現在,她刻意和我保持著距離,我也不敢輕舉妄動了。舅舅說:“你們都在長大,今晚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們睡在一起了。”

我們又靜默了一陣,心裏突然生出一種很哀婉的情緒。我沒有做聲,表姐突然一下伸出手來,把我攬到了她的身邊。她的頭發,搔著了我的頸子與耳根,那種癢癢的感覺讓我忍不住笑了起來。表姐對舅舅說:“我長大了,但是弟弟還沒有長大。”

表姐又說:“我也要參加青年突擊隊,到覺爾郎去開荒!”

舅舅沒有說話,他坐在夜空下,瘦長的身子高聳在我們腦袋的上方,又點燃一袋煙,他陷入了沉思中,煙火明明滅滅,和天上閃爍的星星混在一起。後來,當我成人,當我每每聽到一個嚴肅的字眼:思想,眼前就會出現星星的光芒。

而在四周的草木上,夜露已經下來了。

半夜裏,舅舅把睡夢中的我和表姐搖醒,他讓表姐背上新磨的麥麵,離開了磨坊。磨坊門前,新去磨麵的人家掛起了一盞明亮的燈。舅舅回過頭去,久久望著那團耀眼的燈光,說:“好久都沒有吃這麼新鮮的麥子了,讓每家人都先嚐上一點吧。”

這句話裏,暗含了機村人的一點抱怨。那就是國家發放的救濟糧都是在倉庫裏放了好多年的糧食,吃起來與新鮮的糧食比起來,口味上自然差了很多。所有人肯定都願意吃新鮮的糧食,願意吃自己親手種出來的新鮮糧食。更讓機村人委屈的是,不是自己種不出來糧食,而是沒有土地來親手收獲自己種出的麥子。

機村人因為貢獻出森林而失去了土地,因為泥石流毀掉了土地,種不出果腹的糧食而感到屈辱與憤怒。

這種憤怒很快就轉移到了伐木場工人的身上。機村的農民和伐木工人之間——也有人一定要把這說成是漢人和藏民之間——大大小小的衝突越來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