讚拉土司傳奇(2 / 3)

這固然與郎卡土司的夜郎自大有關,也與四川總督優柔寡斷,對在地形複雜的高山深穀中與當地土兵作戰心存疑懼有關。

從清朝一代,直至民國,代表中央政府號令藏邊的政府官員都把嘉絨地區的土司轄地視為畏途。一則不見於正史,卻在四川官員中廣泛流傳的野史正說明了他們這種畏懼的心理。這一則被署理四川的各級朝廷命官奉為信史的傳說與大渡河相關。

說的是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開國之初,展開地圖與眾將確定宋代的有效疆界時,就把大渡河以西的廣大崇山峻嶺地區歸為化外之地。傳說裏說宋太祖以所佩玉斧沿大渡河劃出一條線,指出宋軍不能出河西以遠。

這樣一則不見於信史的傳說在四川官吏中的廣泛流傳,確實是大有深意的。

正是在這樣一種心理的支配下,四川命官對於名義上具有統轄權的嘉絨地區土司間的糾紛總願意視而不見。正是在這樣一種吏治之下,大金川土司郎卡才敢於把來自朝廷的警告置若罔聞。而乾隆皇帝對於這樣的輕忽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他認為第一次息兵於將勝之時,已經盡顯朝廷對化外之民的懷柔之意,金川土司再次作亂,不能再有姑息。於是於乾隆三十一年詔四川總督阿爾泰檄促浸附近雜穀、梭磨、黨壩等九土司,從四麵進兵討伐。

但是阿爾泰舉棋不定,加之九土司各懷心事,陽奉陰違,遲遲不能向大金川興兵。

阿爾泰隻是一次次訓令大金川土司郎卡歸還侵占的土司轄地,卻並沒有認真進兵平息事端的實際舉措。而郎卡又使用莎羅奔的手段,即與相鄰土司的聯姻手段。

關於這次事件始末,魏源在《乾隆再定金川土司記》中有簡略的記載:

三十一年,詔諭總督阿爾泰檄九土司,環攻之,而阿爾泰姑息,但諭返諸土司侵地,即以安撫司印給郎卡,且許其與綽斯甲結姻。而以女妻澤旺之子僧格桑。……土司中巴旺、黨壩,皆彈丸非金川敵。其明正、瓦寺亦形勢阻隔,其兵力堪敵金川。而地相僵者莫如綽斯甲與小金川。阿爾泰不知離其黨羽,反聽釋仇結約,由是兩金川狼狽為奸,諸小土司皆不敢抗,而邊釁棘矣。

這段文字,主要是譴責滿人總督阿爾泰的,但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嘉絨人郎卡這位一代梟雄頗富雄才大略。直到今天,在很多當地百姓心目中,郎卡還是一個傳奇人物。很多人都會十分遺憾地說,如果他治下有像清朝一樣廣大的國土與兵力,如果周遭的嘉絨土司不聽清帝差遣,助滿、漢兵攻打,曆史可能是另外一種樣子。但是,我們知道,曆史是不可以假設的。

但僅從魏源那段文字,我們就可以看出郎卡這個滿懷野心的土司在地緣政治上也有著相當的謀略。巴旺土司境在現在的丹巴縣,地在大金川東南。黨壩土司位在大金川土司轄地以北,現在的轄地不過是馬爾康縣境不到兩個鄉的地麵。這一南一北兩土司麵對大金川咄咄逼人的姿態,一向唯唯諾諾,絕無與之強力抗衡的力量。而其他兵強馬壯,更具實力的土司如梭磨、雜穀、瓦寺等,又山河阻隔,不與大金川直接接壤,沒有實際的利益衝突。唯一對郎卡擴張野心形成阻礙的,就是東西兩麵的小金川土司與綽斯甲了。而郎卡又以聯姻的方式將其拉到了自己的一邊。

而這種勢力的急劇膨脹,進一步刺激了大金川土司的野心,而滿清重臣的首鼠兩端隻是使其更加狂妄。

於是,一場完全改變了嘉絨藏區麵貌的大戰就在所難免了。

這時,郎卡年老病故,澤旺自來懦弱,大小金川土司職柄由兩人的兒子掌握,兩個年輕氣盛的土司加速了事件的演進。

還是再來征引魏源的記載:

時澤旺老病不知事,郎卡亦旋死,其子索諾木與僧格桑,侵鄂克什土司地。三十六年,索諾木誘殺革布什紮土官。僧格桑亦再攻鄂克什及明正土司。我兵往護鄂克什,僧格桑與官兵戰。事聞,上以前此出兵,本以救小金川,今小金川悖逆,罪不赦。阿爾泰曆載養癰,至是又按兵打箭爐,半載不進。罷其職,即而賜死。命大學士溫福自雲南赴四川。以桂林代阿爾泰共討賊。

在乾隆皇帝一道又一道禦旨的催促下,溫福領兵出成都經都江郾,逆岷江上行至現今阿壩州內的映秀。轉向瓦寺土司轄地的今天臥龍自然保護區的耿達溝,越巴郎山直抵小金川土司東邊險要門戶,海拔四千多米的巴郎山。桂林領兵順大渡河而上至打箭爐,以此為前進基地,從今丹巴縣境內直出南路。大兵壓境之時,小金川土司澤旺之子僧格桑向索諾木割地求援,索諾木方才派兵馳援。

聞聽此消息,在北京紫禁城裏的乾隆皇帝連連下旨,指導遙遠的西方戰事。並對小金川土司深惡痛絕,下定了鏟除之心。他在三十六年八月的一道諭旨中說:

前諭於擒獲僧格桑後,別擇小金川安分妥當之人立為土司,俾令管理。今思小金川可作土司之人不外僧格桑支屬,此等蕃夷錮蔽已深,積習恐難湔改,況與金川又屬姻親,易於蠱惑,難保日久不複滋事。莫若於凶渠就獲之時,即將小金川所有地方,量其邊界,附近如鄂克什、明正、木坪、雜穀等土司分拔管轄整理,不必複存小金川土司之名,庶該處蕃眾舊染潛移,各知馴謹畏法。

至此,小金川土司的命運已經決定,剩下的隻是上演一場血與火為主題的曆史戲劇了。

一場早已決定了結局的曆史大戲。

嘉絨土司僧格桑們用盡一切智慧與武力,流盡這片土地上人們滾燙的鮮血,其作用也無非是使這幕大戲上演得更加曲折,更加轟轟烈烈。

登上小金縣城美興鎮後的岩石嶙峋的山坡,我的眼前出現的不再是史書中所描繪的那種石碉林立,關卡處處,兵戈四起的景象,而鎮子周圍的鄉村也不再是一個藏族地區所應有的那種鄉野的風景與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