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阮書瑤的話,喬景辰沉默了片刻,別有深意的問,“阮教授,作為法學類的從業人員,你維護的是什麼?”
阮書瑤笑了,篤定道,“你是在變相的問我,律法的界限,到底是人情冷暖重要,還是真相重要,對嗎?”
喬景辰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阮書瑤的問題。
“在回答這個問提前,我先給你講一件我親身經曆過的案件吧。”阮書瑤沉默了片刻,緩緩的開了口,溫潤的眸光中,透著對回憶無法釋然的沉重,“那是我剛從政法學院畢業的時候,接下的一樁案子。案件的背景,是在一個你我都無法想象的貧瘠山區。
女孩家中有兄妹四人,女孩是長女,受害者是她和她最尚在繈褓的妹妹。
這個案件,是一樁公審案件。初次接觸卷宗的時候,卷宗顯示,女孩的父母以最殘忍的方式,溺死了尚在繈褓中的小女兒,又轉手將不滿十歲的大女兒,賣給了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做了童養媳,後男人嫌她太小養著太過浪費時間,又轉手賣給了一個二十歲的瞎子,女孩輾轉了幾個城市,終於落到了打擊拐賣女性兒童的警務人員手中。
警務人員知道了女孩的事情,幾番調查取證下,對女孩的父母提起了公審。接到案子,年少氣盛的我,恨不得千刀萬剮了女孩的父母。所以,我用我所學,將女孩的父母送上了法庭,盡可能的將他們的罪名最大化。最終,法院宣判,女孩父母執行槍決。
我以為,惡毒的父母死後,女孩的生活便會撥開雲霧見天日,歡歡喜喜的在警務人員的安排下,展開新的生活。卻沒想到,那天開庭結束出了法庭,女孩對我和警務人員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恨你們’。
時至今日,那句話對我來說,都是震撼的。我不明白,她明明是被解救出了苦海,為什麼又會說恨我,恨警務人員。我迫切的想要得到一個結果,可是女孩沒有給我當麵詢問她的機會,父母處決後的第二日,服毒自殺在了福利院,隻留下了一句‘我去找爸爸媽媽和妹妹了,別救我’。”
喬景辰的臉色一變,“怎麼會!簡直是愚孝無能!”
“我當時跟你的反應一樣,不敢相信那是她的選擇。我不甘心,我想要一個結果,於是便追尋著卷宗上的資料,前往了女孩的家鄉。唉,那個地方,真的太窮太窮了,窮的令我們都沒有辦法想象。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冬天,大雪皚皚的覆蓋在了深山的上空。我站在白雪中,看見那些山民秋天種下的農作物被雪盡數凍死。那群山民似乎對這樣的情形早已見怪不怪了,苦笑著說明年又要翻山越嶺的出去討飯吃了。
我跟著那群山民,找到了那個女孩的家。彼時,那個女孩的家早就沒了,剩下的兩個孩子被山民送走了,具體送到那裏沒有人說的清楚。
後來想想,被賣掉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聽說我是為了那個女孩而來,一臉的痛惜和怨憤。他們說,女孩在剛出生的時候,父母還是愛她的。窮的沒飯吃的時候,好吃的東西總是先留給女孩。後來,女孩有了弟弟,弟弟後麵又有了妹妹,有了妹妹後,母親又懷了孩子。孩子太多,原本尚且能夠維持著活下去的家庭,終於被現實壓垮。
在殘忍的生存麵前,女孩父母的手終於伸向了她那尚在繈褓中,急需要人照顧的妹妹。他們覺得,上麵兩個孩子已經長大了, 能夠自己出去找吃的了,隻有這個需要照顧的小孩子,是拖死全家人的罪魁禍首。
父母殘忍的溺死了小女兒後,生活並沒有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好轉。因為,女孩的母親肚子裏還有一個,也能隨時拖垮他們。女孩的父母覺得,肚子裏沒出世的孩子,可能是個男孩,不能輕易的弄死,得留著延續香火。事實也證明,那個女孩的母親後來也生了一個男孩。
可憐那個曾經也被疼過的女孩,成了他們犧牲的第二個對象。可是,畢竟養了十年,他們也覺得死了可惜,不如換點糧食回來熬過了這顆粒無收的一季。
知道父親要賣自己換糧食養活媽媽和弟弟,女孩沒有抗拒,乖乖的跟著那個三十歲的男人走了。
聽到這些話,我比剛拿到卷宗的時候更生氣,卻被一個愚昧的山民點醒。他說,父母賣女兒,在他們這裏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山以內,那些女孩明知被賣,心裏確實是願意的,甚至是開心的。因為,大山外就算再窮,那也能吃一口飽飯,還能有新衣服穿,更能養活家裏的父母兄弟,她們甚至覺得為家中做了貢獻。女孩被賣出去後的兩年,還偷偷摸摸的寄回家兩百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