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冬天的夜晚,盲女孩玻璃做了個夢,在夢裏她坐船去到了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醒來後,盲女孩玻璃就走在了三十一區的街道上。玻璃並不知道她到了三十一區,清晨的三十一區,街道上還沒有別的行人,幾盞年老的路燈,苟延殘喘地發出清白的光,迎接著盲女孩玻璃的到來。路燈的光把玻璃的影子拉得時長時短,花裏胡哨。玻璃透明的皮膚在路燈的映照下,像一團雪。她的手腳冰涼,像是被寒霜凍過的樹枝。
紙貨鋪的老板首先發現了盲女孩玻璃。他一眼就看出了這是個陌生人,接著他發現這個陌生的小女孩白得讓他頭暈,他仿佛看見了一團浮動的光,在三十一區的清晨裏跳躍。
一個陌生的小女孩,看上去也就是八九歲的樣子。
當時紙貨鋪的老板並沒有發現玻璃是一個盲女。紙貨鋪的老板剛剛打開店門,把一塊一塊的木板從門槽裏取下來,他取下了兩塊,就看見了玻璃。玻璃緩緩地走在三十一區的街道上,被寒霜凍結的地麵閃爍著烏黑的光,像打過蠟一樣滑,盲女孩的臉像一塊清亮的冰,泛著幽冷的光。紙貨鋪的老板停止了手中下門板的工作,將半邊身子隱在黑洞洞的門洞後麵,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盲女玻璃像夢一樣向紙貨鋪飄來。他感覺到他的心髒像要掙破胸腔的約束,隨時可能呼嘯而去,於是,在這個清晨,他開始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盲女孩玻璃走到紙貨鋪的門前時,感覺到了紙貨鋪老板的存在。
玻璃從生下來就是一個盲女,她從來沒有看見過任何的東西,在她的意識裏尚沒有看這個概念。她對外部世界的所有認知都來源於感覺。盲女玻璃感覺到了紙貨鋪老板的存在,這是一種猥瑣的存在。
玻璃想到了老鼠。
老鼠是什麼樣子玻璃不知道。老鼠時常在玻璃睡覺的床下躥來躥去,玻璃能感覺到老鼠探頭探腦的樣子。玻璃感覺到紙貨鋪老板的存在時就聯想到了老鼠。玻璃覺得一陣緊張,她停下了腳步,輕輕地站在原地不動,平時她對付老鼠就是用這樣的辦法,她手中握著一隻鞋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側耳傾聽著老鼠地動靜,然後出其不意地對老鼠發起襲擊。老鼠被擊中,吱地一聲,逃得無影無蹤。玻璃的世界於是又陷入了寂靜之中。
她害怕老鼠,老鼠的猥瑣讓她感到不安,她又喜歡老鼠,老鼠沒有出現的時光,她是寂寞的。她就這樣在盼望老鼠與打擊老鼠的遊戲中長大了,長到了八歲。
玻璃站在了三十一區的街道中間。這是一條潮濕的街道,街兩邊都是低矮的房屋,屋頂上是泛著青光的燕子瓦,瓦縫裏生長著一些蒼綠的苔蘚,冬天到了,苔蘚也漸漸枯黃。像極了線裝書中的古畫。小街從東向西,幽深而狹長,像一個曲折的夢。
盲女玻璃看不見這些。她朝紙貨鋪老板隱身的地方轉過了臉。她的眼裏閃爍著迷人的光,那光是透明的。沒有誰會想到她是一個盲女。紙貨鋪老板快速地一縮,身子全部隱在了門板後麵,隻留下半邊臉觀察著這個不速之客。玻璃感覺到老鼠躲進了洞裏,她知道老鼠也在觀察著她的動靜。玻璃緩緩地移動了腳步,可是她的感覺還停留在紙貨鋪老板的身上。她從紙貨鋪老板身上感受到了一種陌生的氣息。事實上,從進入三十一區之後,這種陌生的氣息就無處不在。隻是在感覺到紙貨鋪老板的存在之後,盲女玻璃確信,她是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時玻璃並沒有想到,她進入的就是三十一區。
02
關於三十一區,玻璃曾聽奶奶無數次地提起過。
每次母親和奶奶吵架之後,奶奶就會哭著說:
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早點去到三十一區,化成一股煙,也省得讓你們心煩。
奶奶這樣說時,母親就用刀剁著砧板,母親不用說話,隻是用力剁著砧板,奶奶就不敢說話了。可是三十一區卻在玻璃的心裏生了根。玻璃曾經問過奶奶,玻璃說:
奶奶,為什麼人到了三十一區就化成了一股煙?奶奶很不耐煩,奶奶說:
化成一股煙就是化成一股煙,別人都怕燒,我不怕,埋在土裏爛掉臭掉,還不如化成一股煙。奶奶說這話時,顯得很堅決,很神往。
玻璃看不見奶奶說這話時的神態,可是玻璃能感覺到,奶奶飛了起來。
煙是什麼樣子的?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玻璃,就像人為什麼到了三十一區會化成一股煙一樣,這個問題的複雜程度超出了盲女玻璃的想象。這些問題玻璃一直沒有弄懂。玻璃還沒有弄懂三十一區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奶奶就真的去了三十一區,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聽說去了那個地方的人都不會回來了。後來玻璃就開始做與三十一區有關的夢,玻璃夢裏的三十一區是黑暗的,到處飄蕩著一種古怪的氣息,三十一區的人說話的聲音都很遙遠,她在三十一區還見到了奶奶,奶奶和很多的人在說話,奶奶說話的聲音也像一股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