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大的冰雹在半夜時分對三十一區進行了猛烈的轟擊。
玻璃低著頭,可是脖子被勒得難受,冰雹無情地打在她的頭上、臉上。盲女玻璃於是昂起了頭,任憑冰雹劈頭蓋臉砸向她的身體。玻璃感覺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徹骨的寒冷。可是冰雹很快就變得像雞蛋那麼大了,朝玻璃的頭上、身上密集地砸下來。玻璃很快就失去了痛楚的感覺。她依稀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那聲音那麼的清脆、悅耳。她感覺溫度正在快迅地逃離她的軀體。玻璃又掙紮了一下,可是她的手腳已不聽她的指揮。玻璃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起來。她聽見從巷子深處傳來了一聲高一聲低的哀嚎,很快,哀嚎聲就被劈裏啪啦的冰雹聲淹沒。玻璃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她飛呀飛呀,她騎著一匹白紙馬。白紙馬是那麼的白,像梨花一樣,白得耀眼。她看見了銀珠媽媽,銀珠也騎了一匹白紙馬。銀珠媽媽說,玻璃,春天到了,咱們去看春天。玻璃說,可是媽媽,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春天是什麼樣子的。銀珠媽媽說,傻孩子,春天是綠的,那個綠呀,你睜開眼看嘛,你一睜開眼就看得見的。玻璃說,真的嗎。可是我是一個盲女孩。媽媽說,真是個傻孩子,誰說你是個盲女孩呢。你可以看見的。於是玻璃就睜了一下眼,可是她什麼也沒有看到。銀珠媽媽說,玻璃玻璃,你看見了嗎?玻璃說,我看見了,媽媽,我看見了,綠色的春天。比綠還要綠的綠,比紅還要紅的紅……玻璃騎著白紙馬,飛呀飛呀,她飛到了比花朵更紅的高度,飛到了比棉花糖更甜的雲朵上……棉花糖,好吃的棉花糖……不要吃陌生人的東西……不要打碎玻璃……棉花糖……孩子,來,爺爺給你吃棉花糖。玻璃接過了棉花糖,不,這不是棉花糖,這是一塊老樹皮……
一切都遠去了,銀珠遠去了,白馬遠去了,棉花糖遠去了,老樹皮遠去了……
雞叫三遍的時候,玻璃又一次蘇醒了過來。
冰雹早已停止。席片一樣的雪覆蓋住了整個的三十一區。玻璃以反剪著雙手跪著的姿勢,成了一尊雪雕。她的全身己覆上了厚厚的雪,隻有鼻子嘴巴眼睛還沒有完全被雪覆蓋。玻璃艱難地伸出了舌頭,她舔了一片落在臉上的雪,又舔了一片。身上的雪像是一個玻璃罩子,將玻璃整個的身體罩在裏麵。玻璃像一隻困在琥珀中的小蟲子。玻璃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眨了眨眼。玻璃感覺眼睛像被針刺了一樣的痛。玻璃又眨了一下眼,抖開眼皮上的雪花,這一次玻璃慢慢睜開了眼。
一個陌生的世界出現在了玻璃的麵前。
玻璃看到了一個白茫茫的世界。玻璃意識到,她的眼睛看得見了,她終於看見了她生活了九年的世界。她看見一個陌生的黑影從白茫茫的遠方走了過來。她聽見腳步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咕吱咕吱的聲響。黑影越來越近,黑影在她的身邊停了下來,可是黑影顯然並沒有發現困在雪中的玻璃,黑影於是從她的視線中消逝了。
玻璃想,這個黑影就是人了,玻璃想,她這是看見人了。玻璃於是從心裏發出了一聲呼喊:媽媽,我看見了!我真的能看見了,我看見了這個世界,我還看見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