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同三千六,小胡同賽牛毛”。蛛網密布的胡同編出了北京城的血脈,更織出北京人的日子。不過,您若是問一位普通市民,最早的胡同在哪兒?他未必答得上來。
現在的北京,基本定型於元大都時代。在元曲《沙門島張生煮海》裏有這麼一句唱詞:“你去兀那羊市角頭磚塔胡同總鋪門前來尋我。”這恐怕是現存關於胡同的最早記載吧?
北京西四南大街的磚塔胡同也成了小胡同的老祖宗。非常幸運的是,磚塔胡同的名字曆經元、明、清、民國,直到如今從沒變過。而元代保留至今的胡同也就剩下這麼一條了。
磚塔胡同得名於東頭那座青灰色的磚塔——九層八角,簡潔古樸,靜靜地守護在胡同口路南。塔裏安葬著元初高僧萬鬆行秀的骨殖。這位高僧傳了他的弟子契丹人耶律楚材八個字:“以儒治國,以佛治心”,使耶律楚材領悟了治國修身的大道。耶律楚材不僅因此做了成吉思汗的“治天下匠”,還成了中國曆史上有名的政治家,為元朝長達一個半世紀的統治奠定了基礎。如今,他靜靜地長眠在頤和園昆明湖畔的一個小院裏。
這座塔的確有些與眾不同,塔上麵從來不長一棵雜草。
若是一陣秋雨洗淨了塔上的浮塵,那青灰的塔身就跟嶄新的一樣,透著那麼幹淨,那麼利落。有人說這是高僧的法力所致,還有人傳在塔頂上藏著一顆避草神珠。
要說這條胡同與元曲真是有緣。元代的時候,這裏集中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勾欄瓦舍,也就相當於現在的劇場。當時的胡同終日裏是台上歌舞昇平,演繹著人間的纏綿故事;台下看客流連忘返,感觸著北曲所特有的婉轉辭藻和深沉立意。
在這裏,唐宋詩篇的最後遺韻流淌到王實甫、關漢卿等人的筆端,經過伶人們典雅的身段,演繹成鮮明的人物形象和濃鬱的市井風情,成就了最終的和諧與完美。磚塔下每每是曲終人不散。那繞塔的餘音,回蕩在排浪般的灰瓦之上,讓整個大都久久縈繞在曲韻裏。
八百年的磚塔安然靜立。塔下的槐花開了,槐花又落了。
槐樹下走的人換了一代又一代,古老的磚塔不知目睹了多少人家的離合悲歡,多少風流才俊的起伏成敗。
1922年上半年,一位意氣風發的小夥子滿懷虔誠,每每從大槐樹下從容走過。這位地道的北京人作為新受洗的基督徒就住在磚塔胡同東口南的缸瓦市教堂。槐花飄香的七月,他從這裏踏上了遠赴英國的路,在那裏開始了小說的創作。
他就是後來的人民藝術家老舍。離開這裏十年之後,他發表了小說《離婚》。小說裏熱心的張大哥幫同事老李租房子的情節是這樣寫的:“張大哥又到給老李租好的房子看了一番。房子是在磚塔胡同,離電車站近,離市場近,而胡同裏又比兵馬司和豐盛胡同清靜一些,比大院胡同整齊一些,最宜於住家……”
槐花開了,槐花落了。那一年在磚塔胡同的七八百年裏似乎不算什麼。
就在槐花再次飄落的時候,也就是1923年8月,一位矮個子南方中年漢子帶著他的老母和妻子搬進了磚塔胡同。
穿著青布大褂的他略顯消瘦,憂鬱的眼神後麵蘊涵著剛毅,他是魯迅。在那處不大的院落裏,魯迅默默地想,默默地寫,塑造出了《祝福》裏被社會所吞噬的祥林嫂和《在酒樓上》銷蝕了自己靈魂的呂緯甫,編定了《中國小說史略》下卷,還校勘了《嵇康集》。而他的母親在這裏讀著當時最流行的張恨水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