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帶領眾人翻過小山梁步入一個山穀,這是一個寬僅兩、三丈,蜿蜒曲折外低內高的山穀,兩旁山坡時陡時緩,兩側山距時寬時窄,山坡上沒有高大的冠木,散落雜生著一些丈許高不知名的花木,花木扶疏花團錦簇。一道清溪在穀中央潺潺外流,絕的是溪底全是平坦無縫的大石板,像一條丈餘寬的石階路,平伸三、五丈後陡然抬高兩、三尺,一平一升有規律地由外向裏節節高升,溪水平鋪深僅二、三寸晶瑩清澈,覆在上麵忽降忽徐地流瀉下來,平流如淌玉,直落如珠簾,天生成一道美絕人寰的疊溪,令人不得不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絕的是乍一入穀鼻端便飄入縷縷清香,不是黃槲蘭的悶頭香也不是茉莉花的熏頭香,而是聞起來使人沁脾潤肺明腦清心的蘭花香。隨便往腳下小路旁一瞄,由不得人人驚喜連連,原來在路旁花木的樹蔭下,竟然或疏或密地長著連叢成遍的四季蘭草,從溪邊路旁一直蔓延到半山坡上,用漫山遍野來形容也不為過,其中應時的蘭草正從綻放的花朵中飄散出陣陣蘭香。宋大人一行中不乏蘭草愛好者,宋大人便是一個愛蘭成性的蘭迷,鄭管家更是一個戀蘭成癖的蘭癡,幾個人索性蹲下來仔細辨別,不辨不知道一辨嚇一跳,隻見在花市上推為上品的蘭草,在這裏比比皆是,被崇為百金難求的蘭界珍品,在這裏也尋常可見,便是稀世絕品在行徑途中也偶有發現。鄭管家一麵欣喜地睹這望那,一麵解說此溝潮濕而通風,不十分茂密的樹叢下陰涼而敞亮,極為適合蘭草的生長繁衍,不過這樣成遍成遍的蘭坪卻也曠世難尋,自己活了幾十歲走遍了大半個中國,硬是沒有在哪兒見到過。宋大人盛讚這野生的蘭株確實比家養的苗肥葉壯,花亦開得特別精神,要不是心係小虎子,確實想在此逗留半天慢慢品賞。鄭管家蹲在一叢稀世絕品麵前,愛不釋目感歎道:“這兒端的是仙境福地,若得在此結廬終老,餘此生足矣。”後來鄭管家與屈剛交情漸深終成莫逆,果然雙雙遷到香草溝築屋鄰居,鄭管家守花護花心怡神爽,年八十白發轉黑落齒重生返老還童,繼而又快快活活安享數十年,某夜安寢微笑善終,享年一百三十六歲。
一行人在山清水秀,蘭香浮動,繁花環繞,溪流成疊的香草溝內漸行漸深漸行漸高,景色越發美輪美奐,眼中碧空如洗滿山青翠,身側天風徐來蘭香繞體,更雜夏蟬奏樂彩蝶獻舞,確如屈剛所言,硬是像是進入了瑤池仙境。田明在美景的感召下童心大發,幹脆脫掉鞋襪舍卻小徑,躍入溪水在大夥前麵踏水狂奔,猛地他在前麵十多丈處一下子停了下來,側頭張耳仔細聹聽了一會,麵色大變,大呼小叫連滾帶爬從溪流中滾了回來。戰戰兢兢結結巴巴地對楊鏢頭道:“有鬼,師父,前麵又有鬼出現了。”
楊鏢頭瞪他一眼叱道:“又驚風火扯地幹吼啥子?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來的鬼,在宋大人和這麼多長輩麵前如此失態,成何體統。站到一邊去,休得在此一驚一乍地壞了大夥興致。”
“真的有鬼,師父你們看看這溝裏有其他人麼,你們再仔細聽聽,哪來的許多奶娃子的哭聲。”
屈剛聽得禁不住哈哈大笑道:“真是個小娃娃少見多怪,這是娃娃魚在叫,哪裏是嬰兒的哭聲。”
“啥子呢?娃娃魚?我隻聽師兄講過美人魚,沒聽說過娃娃魚,娃娃魚在哪裏?屈大叔你行行好,捉一條給我們開開眼界。”田明聽說不是鬼,又來精神了。
“你剛才沒有看見麼?來來來,你們跟我來,這香草溪中娃娃魚隨處可見。”大夥來到剛才田明折回處,屈剛指著溪中數條黑黑的尺來長手臂粗木棒似的東西道:“你們仔細看,那些就是娃娃魚。”
眾人隨他的手勢看過去,果然見到一些黝黑的條狀物,在清澈的溪水中一動不動,定睛細看確實是一條條頭大尾細,直似即將變蛙的蝌蚪被放大了數百倍,有眼睛有嘴巴的異形魚,有的吸附在溪底,有的攀附在溪壁,四處搜索甚至發現有的爬附在溪旁樹根處,大大小小不下於數十條,最大的一條長達四尺有餘,起碼有好幾十斤。遇人前來亦不慌張,有的開始慢慢蠕動,有的開始緩緩遊動,有的依然不理不睬一動不動。屈剛說這些就是其他地方不多見,天台山的各條山溝中常見的一種魚,其叫聲酷似嬰兒啼哭,山民們因此把它叫做娃娃魚。(娃娃魚是大鯢的俗稱。)
“屈大叔,它們咬人麼,有沒有毒?”好奇的田明問題特多。
“不咬人,也無毒。”
“我抓一條看看行麼?”
“這種怪魚離開水也死不了,你們看那些爬在樹根上的不是全身都露出水麵了麼,你抓出水來看看沒問題,不要頑皮不要多耽擱,趕快去接應小虎子才是正事。”
雖然大夥沉澱於美色,四顧流連停走相間,一、兩裏路還是片刻即達,轉過一個山彎見山勢略為開朗處有一個水潭,距潭尚有數十丈便看見潭邊擺放著幾個大鐵箱,箱內滿裝著耀眼奪目的奇珠異寶,鐵箱外邊圍著許多人,看情形不下兩、三百,黑壓壓的一大遍,密密匝匝圍個裏三層外三層。
楊鏢頭與金雞四雄眼尖,一望便看見人圈中有兩人在拚鬥,唯恐傷及宋大人,楊鏢頭趕緊止住眾人前行,領著大家斜刺裏登上一個小山坡,居高臨下遙遙望去,鬥場情形盡收眼底。宋大人等也看清楚了,但見小虎子一反往常童真頑皮像,規規矩矩盤腿打坐在中間一個鐵箱上,兩掌分別放在自己的兩膝處,掌心向上十指微曲,垂眉闔目看似寶相莊嚴,卻又顯得稚嫩滑稽,看得田明直想發笑。一個身材偉岸體型熟悉的儒袍人麵向小虎子,雙手在胸前合十,掌緣向外置於距胸尋尺處,身體像標杆似地直立,站在距小虎子數尺開外的地方。小虎子坐在高大的鐵箱上,兩人麵對著麵臉麵恰好一樣高,活像是儒袍人在朝拜小虎子,正慢慢向小虎子靠攏,移動得極其緩慢,一步挪不到三寸。盡管潭邊聚集了那麼多人,卻一個個泥塑木雕般僵立不動,一個個噤若寒蟬聲息全無,除開儒袍人緩緩挪動外,其他人包括小虎子在內皆如穀內的山石林木,紋絲不動,極像一幅靜止的畫麵。
小田明不清楚這些人在同小虎子玩啥子遊戲,覺得新奇好玩,想下去參與玩玩,正待張口招呼小虎子,嘴忽然被一張大手掌捂住,仰頭一看,見師父滿麵緊張狠狠地盯著自己,另一隻手在嘴上豎起一根手指,做出噤聲的手勢,耳中聞得師父輕聲而嚴厲地叱道:“噤聲,下麵二人正以至高無上的神功鬥法,受不得半點幹擾,若有一方受擾分神,被對方真氣攻入或者逼得自己的真氣倒流必負重傷,輕則功力全失淪為廢人重則當場隕命。他們兩人一個是小虎子,一個是邛州知府趙大人,你娃娃想害哪個?”
身為負責一路鏢貨平安的鏢頭,非但要有一身震懾賊寇的武功,還需練就過目不忘的火眼金睛,見過一麵的人,即或是過去十年八載也認得出,否則萬一失鏢事後追鏢就難了。楊鏢頭辨人識物自幼便天生異稟,但凡在眼前晃過一麵之人,任他日後如何易容改裝,他都能夠從一些不是特征的細微特征中辯認出來,曾有人向他請教,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盡管趙大人不是在邛州城裏那般穿戴,還是被楊鏢頭一眼認了出來。
“甚麼?楊師傅說那個儒袍人是趙世叔?”宋大人有些懵然。
“請大人忽略穿戴,仔細觀察麵像和神態,看看像誰?”
“果然與趙世叔有八分相似,可我從來沒聽說趙世叔懂武功的。”
“小老兒對自己這雙眼睛還信得過,這儒袍人必是趙大人無疑,小老兒此前曾混在人群中圍觀過文福星趙大人幾次公開斷案,楞是沒看出他身具武功,萬沒料到他武功竟然如此高絕,居然與功力超凡的小虎子鬥個旗鼓相當,不,還略占上風,你們認真看,小虎子已漸呈不支。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奇人異士臥虎藏龍,虧得我們這些井底之蛙往日還自詡高手,實乃愧殺人也。”病時遷尉遲方讚歎道。
相距較遠,宋大人沒有練武之人看得真切,聽聞二人之言,已確信儒袍人果真是趙世叔,不禁狐疑道:“據小虎子所言,趙世叔已認出小虎子是他的親外甥,舅甥二人為什麼爭鬥起來了?方才兩位神僧言道借小虎子去平息關係千百萬人生死的一場大劫,他為何來此與趙世叔以武相向?”
楊鏢頭亦是一頭霧水:“真像未明之前,我等也說不清,大人稍安且靜觀其變,他們二人既是嫡親舅甥,自不會以死相拚,點到為止分出勝負即會罷手的,我們就在此處觀戰吧,貿然下去攪擾到他二人反倒不妙。”其實楊鏢頭八成是為著自家的任務,心係宋大人的安危。
且說雲中雁運功完畢,覺得自個一身功力已達巔峰,便以七成功力單掌在胸前豎立如刀,真氣從掌緣刀刃般透出,剖開小虎子的護體精氣,向小虎子靠了過去,一出手便施用七成功力,對國舅爺來說還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便是剛才驅石歸崖亦隻用了五、六成功力。兩人真氣甫一接觸,小虎子便知厲害,不敢再滿不在乎地站著,趕緊按照在九老洞中練功一般跌坐在就近一個鐵箱上,精氣由奇經八脈源源湧出,罩在身體周圍凝成堅不可摧的護體氣牆。雲中雁開初進展還頗感順利,然而隨著小虎子真氣的增強,並且距小虎子越近,小虎子的護體真氣越濃,推近到距小虎子身前五尺處,頓感阻力越來越強大,進步越來越艱難。這可是雲中雁功成以來,生平第一次遭遇到的苦戰。當即又長長吸一口氣,頻頻催動內力,另一隻手同時提起雙掌合十,剖氣刀刃的勁力陡然增強數倍,如此卯足九成以上功力的手刃,休說前麵僅是一個血肉之軀,就算是一麵山崖亦會迎刃而分。全力以赴向前又逼近了兩尺,這時候兩人麵對麵相距兩尺有餘三尺不到,雲中雁若能將手伸直便可觸及小虎子的鼻子。然而此時他的功力已然發揮到了極致,雙手再難以向前移動一分一毫,身體也不再穩定如斯,微微顫動起來,額上沁出了粒粒汗珠。小虎子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屁股仍然牢牢塌坐在箱麵上,上半身卻在止不住地前俯後仰左搖右擺,小臉蛋脹得通紅生似要噴出血來,當他身體前俯時鼻子不自覺地向舅舅的手上湊去,眼看著隻差半寸便會觸到雲中雁的手沿,看情形雲中雁的手即或不再推進,隻需堅持住再苦挨片刻,小虎子不是噴血重傷,便是自己把鼻子湊在對方的掌沿上落敗。
單以功力而論,兩人各有千秋。雲中雁勝在精純,他當年在峨眉山服食的異草,與蜚虹鯢雖相去甚遠,卻遠遠勝過小紅誤食的血靈芝,服食異草前雲中雁便已是頂尖高手的修為。服後深知機不可失,當即調用全身真氣把靈草的精氣牢牢困在氣海之中,不令一絲外溢,結果由於失去真氣護體差點摔死,活像一個守財奴溺水時懷抱著一大塊黃金,寧願沉到水底亦不願放手舍命不舍財似的,寧願摔死亦不放走半分精氣那樣舍命不舍氣,獲救後硬是保全了全部精氣。接下來日日堅持不懈千錘百煉,雲中雁精通功理功力甚高,充分調動自身真氣自己引導異草的精氣循環,自是比小虎子由外人渡入真氣由外人指導練起來進境快得多,十多年來已把靈草的精氣全部練化,跟自己原有的真氣水**融無分彼此,施展起來隨心所欲意動氣達,恰似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勁旅,無不以一當十指哪打哪所向披靡。
小虎子勝在深厚,蜚虹鯢的精氣舉世難匹,恰似擁有一支百萬雄師。小虎子收伏它的時間尚短,本人的修為比雲中雁淺了許多,難以駕馭勉強歸順的強大精氣,在謀略和經驗上更是與雲中雁差之天遠。盡管鯢精的精氣已經把小虎子的身體當作寄體,似乎還明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在小虎子遇到危險時竭力衛護,恰似一支雖然強悍但主帥稚嫩缺謀少略的大軍,收發進退雜亂盲目,對雲中雁看似簡單的雙手合掌平舉直進,實則引導真氣機變百出的進攻,唯有被動防禦經常窮於應付。好在隊伍龐大,你上一個百人隊,我來一個萬人擋,哪裏需要便一窩蜂地湧到哪裏阻擊,令雲中雁的進攻屢屢無果。
舅甥兩人就這樣相持起來,這始料未及的結果令雲中雁懊悔不已,卻找不到既要取勝又不會傷害外甥的兩全其美的辦法,如此情形下他想到了放棄,今天幹脆作罷撤兵,讓小虎子守過今天達成他對師父、師伯的許諾,明天再圖財寶以免傷到小虎子。可是當他準備撤力收功時,霍然發現已經被小虎子的真氣困住,與方才小虎子困住朱複明的情形迥異的是,在自己通天徹地超強真氣的激發下,小虎子全身的浩瀚精氣幾乎傾巢而出,比剛才困住朱複明時又不知強了多少倍,更糟糕的是那些精氣像一個被激怒的魔怪,似乎脫離了小虎子的控製,倘若自己單方麵撤力,小虎子難以掌控他的精氣,那如山的勁氣必將自己壓為幾粉,自己白白犧牲不說,必然會在外甥心中埋下終身無法磨滅的疚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