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某種意義上講,職業的貴賤隨社會背景而異。豈不聞在那“形勢大好”而物質匱乏的年代,鄉場上衣服油晃晃的食品站殺豬匠是何等的榮耀。為了能弄到幾斤肉,讀過衛校的女醫生甘願與殺豬匠相好,連公社幹部都要敬畏三分。然而同是賣肉的打狗匠與之比較起來,那情形就天壤之別了,且不說賣狗肉風餐雨露收入微薄,單就獲得“狗源”的種種經曆,聽起來使人唏噓不止。下麵要講的,就是華鎣山苦蕎坡知青秦川打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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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的父母都是街道黨政領導幹部,對兒子從小要求甚嚴。在這樣家庭環境的熏陶下,秦川品德兼優,小小的年紀就幻想將來要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當“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最高指示一傳達,父親就帶頭給兒子報了名,並回來教誨兒子道:“時勢造英雄,越是艱苦的地方,越好施展才華,我已報名讓你到雙槍老太婆打過遊擊的華鎣山當知青,在農村廣闊的天地裏,把你鍛煉成無產階級革命戰士。”臨行前,母親在解放碑新華書店買回一本長篇小說《紅岩》,囑咐兒子通讀三遍,從中汲取政治營養。星期天,父母帶他參觀渣滓洞、白公館。先烈們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在秦川心靈裏掀起陣陣狂瀾。
走進理想的天地,秦川被安置到華鎣山苦蕎坡落戶。好大的山喲,我們重慶的南山隻算得上華鎣山下的小小崗巒。站在岩頂極目四望,左邊是海濤般起伏的川中紅色丘陵,右邊是一嶺高過一嶺的川東平行嶺穀,浩浩蕩蕩地奔來眼底。啊!真是“站在家門口,放眼全世界”的好方!心胸為之壯闊,理想為之升華,勞動起來蠻有勁兒。在艱苦的勞動中,汗濕衣衫,手起血泡,他以為這是鍛煉結出的熱血之花,人家許雲峰、江竹筠命都舍得,革命後代流點汗起點血泡算什麼?憑這股幹勁,很快就被評為全縣先進知識青年先進人物。在知識青年表彰大會上,他胸戴大紅花,與縣革委領導握手,坐在主席台上發言,有女服務員倒茶水,說得精彩的片斷有幾百名與會者熱烈鼓掌,他甚至覺得幸福來得太巧太快,有些不可思議。
前段時間,秦川是把華鎣山當著風景來觀賞的,那自然壯麗無比,現在不當作風景看了,則萬山閉鎖,雲迷霧障。之所以對同一事物產生另一種看法是基於農村春荒。為了進行革命傳統教育,公社革委會召開知青大會,吃“憶苦飯”,請苦大仇深的貧下中農上台訴舊社會的苦。貧農魏老三訴著訴著就哭了起來:“1959年至1961年三年大災荒,農民吃白泥巴、芭蕉頭、金剛頭,吃了屙不出來,伸手去摳,弄得滿手是血,那苦日子呀,永遠都記得。”
怎麼搞的,訴苦訴到新社會了,這還了得!公社幹部把他吼下台,說魏老三神撮撮的記性不好,把年代弄拐了。秦川為此受到極大震動,他明白單憑一腔熱血改造不了自然,改造不了社會,從“一唱雄雞天下白”到現在,已經20年了,山區人民經過“組織起來”到“人民公社萬歲”直至“革命委員會好”,貧下中農肩挑背磨“挖山不止”,為何得到的僅是如此菲薄的回報?想來想去百思不解,情緒從快樂的理想高峰上跌落下來,產生出無可奈何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