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老摳兒(一) “(1 / 2)

把四川方言“摳”的含意放大,大約“摳”之行為與吝嗇、節約有關。知青米從貴就是這樣的人,他正常的開支盡力壓縮,把土地、禾苗看得比金銀還貴。比如,有一回趕場,與知青打完平夥一路往回走,因為各人的駐地遠近不同,越走人越少,最後隻剩下他和“爛龍”,沒擺上幾句話,他說有“急事”,按住下體狂奔在山道上,越過兩條溝又翻過一麵坡,終於進入自畄地,把一泡積蓄已久的尿撒回地上。經“爛龍”把這龍門陣一擺,米從貴的大名也就演化成“老摳兒”,成為知青和農民的談資。

……

我是在他的自留地上見到米從貴的。當時他正在收獲胡羅卜。滿地一片蔥濃,與周圍農民的自留地形成鮮明的對比,甘藍白菜有麵盆那麼大,小蔥粗似筷子頭,冒出地麵的白蘿卜有1尺多長,帶泥的胡蘿卜直徑有酒杯粗……這難道是一個知識青年的自留地嗎?我自我介紹我是重慶人,林業局技術員,今天走餓了到“老鄉”這裏搭個夥。他看過工作證和出差介紹信,確認了我的身份,連說“好不容易見到家鄉來的親人,歡迎,歡迎。”我燒火他弄飯,並不停地擺起了龍門陣。吃著紅苕燜幹飯和時新菜肴,談話才進入正題。他說:“你是林業局技術人才,大概讀過《土壤學》吧?對於人類生命之源——土地,有許多有益的龍門陣可以擺,但和貧下中農擺不攏來。”我說:“那是一門專業課,現在隻能記個大概。”他說:“對了,這就有龍門陣擺。”他的思維完全進入另一種學者似的境界:“我們山上的山地黃壤,是在三疊紀嘉陵江組、雷口坡組母質上發育而成的。土壤在自然界中與大氣、岩石、生物處於永恒的相互作用之中,它們之間不斷進行著物質和能量的轉化與交換,這三種因素缺一不可。可是,在我們這裏,卻人為地打斷了這種科學的生物鏈——就是亂砍濫伐森林,放火燒山開墾耕地,在毀掉生物這個重要因素的同時,也就等於毀壞了我們世代耕種的土地!”如此淵博和深邃的見解,我是第一次見過。“你讀過農林院校吧?”他擺了擺手,會心地一笑:“全是自學的。不過,我不是啃書本,而是邊觀察、邊思考、邊讀書。”接著,他就講起了他的自學故事。

從城市落戶到石門坎生產隊,對於如何提高與保持土壤肥力、如何科學種植農作物提高產量,成為米從貴到農村後日夜思考的問題。他向老農請教,可是回答他的總是不能在科學層麵上解決問題。這樣,他才想起新華書店。他帶一坨麥粑,步行50餘裏到了縣城新華書店,進去一望,書架上的書皆成“紅色”,哪裏有農業方麵的書籍?他到縣圖書館,可是他沒有借書證,好心的管理員聽到他要看農業書籍,深受感動,從舊書堆中翻出幾本讓他就在這裏看。米從貴見到《甘藍栽培技術》、《如何巧施肥》等書,如何至寶,邊看邊抄。抄到11點50分,圖書館工作人員要關門了,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坐在城牆黃桷樹下吃完麥粑,在蚊蟲的叮咬中如饑似渴地看筆記。到了下午,他第一個進門,又一直看到圖書館關門,這才離開。路還沒有走到一半,天就黑了下來。路又不熟悉,到處山影都是一樣,在山裏轉來轉去,一直轉到天亮,他才辯明回屋的方向。在隊裏勞動一天,他帶上幹糧和柏皮火把,又到了縣圖書館。看書看到10點過,縣農業局一個借小說的幹部見一個農民在抄農業知識,身邊放著一根柏皮火把,心想這人還不怕“知識越多越反動”,都什麼年代了,還看這種書?他好生奇怪,就問他叫什麼名字,帶柏皮火把到圖書館幹什麼?米林貴說,自己是華鎣山上的知青,為了把地種好,特來看書學習,帶柏皮火把是為了回去方便走夜路。這個農業幹部感動極了,說:“不要抄了,到我家去拿吧。”回到農業局,已是開飯的時間,那農業幹部要給他打飯,米從貴說,吃飯就不必了,我帶有麥粑呢。農業幹部從床下抱出一捆布滿灰塵的書,說:“我用不著了,各人隨便拿。”米從貴看到封麵上標有“高等農林院校教材”字樣,才知這人讀過大學,當即選出20餘本,千恩萬謝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