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琦是個愛麵子的人，被開除“隊籍”後，不去串隊占知青的便宜，更不到國營食堂舐盤子，現在天氣熱，車站碼頭、雙曲拱橋下還能棲身，不知冬天來了怎麼辦。他就是這樣想著毫無目的地在河邊走。他看見有人賣耗子藥——一種灰色的粉末，就一下子想到灰色的火磚頭。他撿到兩半截磚頭，拿到公園找個背靜的地方打磨，從粗到細再到粉末，用紙包成小袋，在西門城門洞下擺出了耗子藥地攤，人們過上過下卻不去問津。
雙手擊掌“嗨”的一聲驚叫，尚琦站起大聲說道：“這個世道怪了，科技已發展到爆炸原子彈氫彈的程度，竟製造不出有用的耗子藥。防疫部門年年都宣傳打耗子，打到了沒有呢？打到了空氣！一次又一次的行動，就像一場一場的鬥爭會，把地富反壞都鬥麻木了，他們曉得你是老一套，根本不來氣兒。耗子也是一樣，聞到安妥的氣味，就躲得遠遠的，到櫃子裏放心大膽生兒育去了。所以嘛，耗子越打越多，隻等耗子國的建立了！”
這賣耗子藥的說得灰諧有趣，有幾個人停下來望著地攤。
“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出成果了！”尚琦神秘地說道：“省防疫站的專家們，經過無數次的研究，終於製造出新款耗子藥樣品，這種藥還沒有定商標名稱，它最大的特點是發出一種醪糟氣，耗子聞到神經激發，爭相趨而食之，聞到氣味的五步到，吃到口中一步倒。小弟的姐姐是省防疫站會計，帶了500克回來，叫我在當地進行科學實驗，並把數據報告她。”尚琦指著地上的紙包說：“看嘛，就是這種新產品。”
這時，又有幾個人停了下來。
尚琦見已有十餘人圍著地攤，便扯開嗓子吼起來——耗子藥，耗子藥，耗子吃了跑不脫。一步倒，一步倒，耗子吃了一步倒。
有人吸起了煙，看來是打算聽下去了，尚琦精神陡增，沒有金錢板不要緊，以手擊節抑揚頓挫地表演起來：
說子說子就說子
今天專門說耗子
這家夥腦殼盡是歪點子
好比生產隊的壞分子
我隔壁有個二娃子
他堂客買回一雙花襪子
耗兒以為是豬踢子
咬了幾個大洞子
氣得女人哭鼻子
耗子鑽進衣櫃生孩子
生了女兒生小子
子子孫孫一大家子
猖狂活動滿屋子
氣得主人像打擺子
滅鼠不是一陣子
大家都來打耗子
打光耗子才有好日子
這一番生動的表演，把圍觀之人說得動了心。一個老漢把葉子煙杆插在後腰上，蹲下去拿起一包，湊向鼻子要聞，尚琦一把打脫，指著老漢說：“活厭煩了嘛啷個？這東西滲透力很強，耗子聞一下五步倒，你聞一下腦殼痛，那是萬萬聞不得的。”老漢信以為真，花5角錢買了5包。
老漢開了頭，人們紛紛解囊買“耗子藥”。
隻剩下3包了，這時走來一個穿二馬裙的中年婦女，她問是不是真的？尚琦說：“我50包就剩3包了，難道世麵上真的不好賣，假的還賣得一陣風，要買趁早。”二馬裙婦人把剩下的全部買走。
尚琦抑止不住心中的喜悅，到國營食堂炒了一盤回鍋肉，又要來一份番茄蛋湯，快活地大吃起來。走出國營食堂，到煙酒公司門市部買了一盒“金沙江”煙，快活地吸起來。
乒乓大一坨火磚就賣了幾元錢，我的媽喲，這世道被造反派造亂了？這兩個多鍾頭的“勞動”竟相當於在生產隊學一個月的大寨，你範隊長開除了我的“隊籍”，倒把我整安逸了。
回到公園，尚琦繼續加工“耗子藥”，他把買來的大紅紙截成方塊，一包一包地包好，太陽已經偏西了，沒有證明住不了旅館，就走進長途汽車站候車室，在條椅上一直睡到天亮。
昨天是在西門城門洞“營業”，今天得換一個地方。尚琦在北門城門洞擺開攤子，把昨天那一套使出來，隻是說得更圓滑一些了。
臨近中午，尚琦一抬頭發現昨天的二馬裙婦人帶著一個拿紅紙卷的男人急步走來，手也在朝這邊指。尚琦以為她昨夜放了“耗子藥”，今天起床沒有找到死耗子，帶起男人問罪來了。他驚了一下，急忙收起攤子就跑，那男女就後麵追。尚琦跌了一跤，爬起來向遠處的河灘跑去，他以為那裏雜草叢生，人不落腳，就是被追到被揭老底也臊不了皮。然而他實在是跑不動了，坐在河灘上喘粗氣，那男女就追到麵前。
男人叫了一聲“救命恩人”，就把紅紙牽開，現出了4行毛筆字：
滅鼠大王一步倒
縣城西門買得到
我妻吃了沒有死
救命之恩永難忘
男人補充道：我堂客昨天牽一條架子豬在豬市壩賣了十幾塊錢，遭摸包匠摸了。我罵她打她，她氣不過就尋死，把買的耗子藥吃了兩包，哪諳是假的沒有死成，我特來表示謝意。
尚琦聽了，哭笑不得答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