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想,月月盼,望穿秋水盼斷了腸,終於盼來大專院校統一招生。
招生不搞文化考試,隻憑貧下中農推薦,上級批準。聽到這個好消息,老隊長的大兒子磨了活水豆花,把包銀山請到家裏,飯後連勸邊恐嚇道:“你看王亞男病歪歪的那個樣兒,做起活路陰屍倒陽,走起路來打偏偏,二天萬一死在生產隊,她爹媽告你破壞毛主席知青下鄉政策,反革命當起安逸呀?再說呢,你莫看到知青內部打架角孽,若惹毛了對外齊心得很,他們都沒得婆娘,殺人放火啥子缺德事都做得出來。”包銀山說:“生產隊少一個人,就多分一份口糧,那幫雜種兒把我恨得出血,推薦王知青就是了,我明天就去找大隊長要個指標。”
王亞男被貧下中農推薦上大學,公社已經同意,夢寐以求的願望就要實現了,她那幹涸的麵龐上,蕩起了多時不見的笑紋。
被公社審查通過的知青飛出了華鎣山,唯獨沒有王亞男。她到公社去打聽,公社書記告訴她未被錄取的原因:你繼父解放前在偽政府財政部當官,與孔祥熙關係密切,國民黨政府由重慶遷回南京時,兩個人私吞了國家大量金銀。如果不是為你上學搞外調,我還蒙在鼓裏呢。
一聲晴天霹靂,把美好的夢擊得粉碎,王亞男站立不穩,伏倒在藤椅上,喃喃地說:“繼父連字都認不得,官是當不下來的。我聽他說過,解放前他在財政部鍋爐房燒開水。”公社書記教訓道:“階級鬥爭是複雜的,越是罪大惡極的人,一定隱藏得越深,比如中美合作所特務楊進興,潛逃到合川十幾年才落入法網。所以嘛你要分清敵我,站穩立場,安心學大寨,洗心革麵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至於讀書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想到過去,不寒而栗,瞻望未來,暗如黑雲。痛苦、失望的折磨,幾乎把她精神完全擊碎。如果不是老隊長兒女的善心愛護,她很難在絕望中活下來。
重慶來招工了,又是一種機會。這回王亞男認了真,親自到縣革委招待所找招工組長田科長,希望當個紡織工人。田科長表示同情,但到公社一了解情況,當即臉色大變:“不得了!孔祥熙的鐵心豆辦,招了脫不到手。”此後數次招工,王亞男都被拒之門外。
多次招工期間,繼父肝硬化離世。可以頂替回城了,但她忍痛放棄了回城的機會。她想起在望江廠的繼父與媽媽結婚後,用全副精力支撐起了我們這個殘破的家庭,象燕子銜食似的把我們姐弟撫養成人,那種愛甚至超過親生父親。她斷然把頂替的機會讓給繼父的女兒——遠在大巴山深處的知青。
歲月在痛苦中流逝,無情的風霜在她臉上刻下條條皺紋,把她的纖纖玉指變成幹柴棍,她覺得自己的青春年華早已結束。有愧於此,甚至不好意思與新來的小知青接觸。有一次在公社參加知青大會,有個新知青對她說:“你身體這麼差,辦病轉肯定走得成。”她根本不懂辦病轉的道兒經。照光,胸部透視無異常發現,作心電圖,沒得心髒病;查肝功,沒得肝炎……。總之,一切都“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