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知姐(二)(1 / 2)

寂寞中的秦玉瓊遇到一次“疑似愛情”。

一出走馬溝,便踏上通往公社的大路。秦玉瓊的土牆草房就孤零零地立在大路與小路的交會處,屋前有一株臭椿樹,濃密的林冠擋住了大半邊草屋。離此數裏之遙的黑石大隊碗廠,有個三十多歲的車碗匠。車碗這種古老的民間工藝,現已享受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待遇,可是在文革年代,卻是一個低賤的職業,農民逗別人的娃兒說:“這娃爹不像,娘不像,像他媽對門車碗匠。”

車碗匠到大隊碗廠上工、下工,天天從秦玉瓊土牆前的臭椿樹下經過,有時還坐在樹下吃葉子煙。二人彼此都認識,就是沒有必要搭白。一個炎熱的下午,秦玉瓊到偏岩煤廠挑煤,在回來的路上中暑發痧,蹲在路邊捂著肚皮呻喚,流出的虛汗浸濕了衣衫。正在這時,車碗匠下工回家,一看秦玉瓊的樣子,就曉得她是發急痧,他也分明知道農村搶救急痧病人是“刮痧”,但是病人是女的,又是大城市來的人,一時心急火燎但不敢動手。見病人虛汗越來越多,嘴皮越來越紫,如不及時搶救恐有生命之危。他麻起膽子說:“秦知青,我給你刮痧治病。但我事先向毛主席保證,絕無半點壞心。”他從土裏拾來半邊土碗,在袖子上擦掉泥巴,按農村“男左女右”的習慣,把她右手襯衫挽上去,向手腕處吐出幾口帶有濃重煙味的口水當“潤滑劑”,一手捏住她的膀子,一手夾住破碗刮起痧來,刮著刮著,刮到之處由白變紅,由紅變紫,由紫變黑,姑娘的呻吟聲也由顫音變成溫柔的低吟,臉蛋上蕩起一圈笑紋。此時,大隊治保主任潘二娃子從公社開會回來,見車碗匠捏著秦玉瓊的膀子刮痧,頓時有些眼紅,心想這種運氣怎麼不讓老子碰到一回!他故意避開刮痧,卻向車碗匠射出一腔怒火:“龜兒子車碗匠,捏起女娃兒的手杆硬是安逸哈!各人規矩點,人家是大城市的女娃兒,她的身體是你這種人挨得的嗎?”車碗匠也不與他分辯,把秦玉瓊扶到50步開外的一籠竹林下,從後腰上抽出篾巴扇為她扇涼風。待她精神恢複過來,又挑起煤炭擱在臭椿樹下。秦玉瓊萬分感激這個早已相識但從未說過一句話的救命恩人,邀他“進屋喝口水”,車碗匠說聲“不口渴”(其實他已渴得嘴皮翻白),轉身走了,把身影消失在半裏之外的柏樹林中。

潘二娃子何許人也?鐵石大隊人人痛恨的地痞妥神。文革風暴席卷過來,他就投奔紅農造反軍搞打砸搶。後來本縣兩派打起武鬥,潘二娃子由於打仗忘命,幾經衝殺,竟當上擁有人槍三十的武鬥隊長。武鬥結束,成立大隊革委會,按公社革命委員會規定,大隊幹部組成人員除原有大隊主要領導外,其餘人員應由兩派各派一名加入大隊革委會,以體現“一碗水端平”。這樣,潘二娃子就當上大隊治保主任之職。以前當地痞妥神的時候,還覺得被爛草蛇咬傷截了一條腿的堂客可以滿足性饑渴,也未對她做出過分之事。現在當上大隊治保主任,地位上升了,也不想在堂客身上發洩性饑渴了,潛意識中總是想著從大城市來的秦玉瓊。因為他聽人說過,女人的“貨”有“土、洋”之分,土的就是包括自己堂客在內的本地女人,而“洋”貨就是電影演員至少也是像秦玉瓊那樣的女人。品味“土”、“洋”之女,不在麵目上的區別,而在於“其他方麵”的不同,這就相當於野豬肉與天鵝肉之分,紅苕米巴與荷包蛋之別!她見二十好幾歲的大城市姑娘秦玉瓊還沒有耍男朋友,就不分白天黑夜想要吃到她的“天鵝肉”、“荷包蛋”。平時偶然碰見,總是嘻皮笑臉打招呼,清口水呈線狀懸吊在下巴上,秦玉瓊見到總是又驚又怕又惡心,躲瘟神猶恐不及。當潘二娃見車碗匠與秦玉瓊那麼“親熱”,恨不得捆到大隊部辦“學習班”,把車碗匠整臭,讓乖妹兒歸己,享受成天吃“天鵝肉”、“荷包蛋”的“生活。

秦玉瓊很感激這位憨厚老實的農民。在現實生活中,她開始對老人家“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有些困惑,車碗匠與潘二娃都是貧下中農,但前者有很多優點,能教育人、啟迪人,而後者簡直是大壞蛋,與“貧下中農”的優秀品質格格不入,怎能接受他的“教育”呢?想到這些,秦玉瓊就對車碗匠有了蒙朧的親近感。當車碗匠從臭椿樹下路過時,總以“上工了哈”、“下班了哈”相問候,而車碗匠回答得更為簡單:“嗯”,有時連“嗯”也沒有,隻有點頭。日子久了,雙方的話才變成完整的句子:比如“糧食夠不夠吃?”、“幹活累不累”、“今要太陽好大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