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的逍遙——《歸園田居》(1 / 2)

這就是陶淵明:他活得任性,不忘初心,一言不合就辭官回家;他活得美麗,活得瀟灑,讓無數的後人神往他的詩歌和田園。他做了我們不敢做的事,寫了我們寫不出的詩。

《歸園田居》

——[晉]陶淵明。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

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

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會選擇回到魏晉,因為在那個時代,人可以任性而漂亮地活著。宗白華先生在《美學散步》中說:“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曆史上政治最混亂、社會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於智慧、最濃於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精神的一個時代。”

我們可以陪王羲之一起去會稽山陰流觴賦詩,欣賞《蘭亭集序》“永”字八法中流淌的飄逸;也可以陪謝靈運一起,穿著他特製的登山鞋尋奇訪幽、嘯傲江湖,看他寫下“野曠沙岸淨,天高秋月明”(《初去郡》)時的陶醉;還可以藏身嵇康的竹林,靜聽《廣陵散》,一睹他喝醉時“玉山將崩”的美貌;還可以一赴石崇和王愷的饕餮盛宴,親臨二人鬥富的現場,為他們呐喊助威,順便看看王愷在珊瑚樹被砸後的悵然若失;甚至,我們還可以聽思想家何晏講《莊子》,讓精神進入一種恍惚忘我的境界,那時我們就在天地間披發跣足,白衣飄飄。

朱東潤先生說,漢魏六朝“一切入格的人物,常常使人感覺到平凡和委瑣。相反地,每一個不入格的人物,都充滿了一種獨來獨往的精神”(《八代傳敘文學敘論》)。他們活得瀟灑,活得漂亮,活得任性,這就是傳說中的魏晉風度。

在那個時代,有個人活在詩中,他就是陶淵明,他一任性就變成了中國文化的一個符號。

陶淵明的家在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他的曾祖父陶侃是東晉時期的名將,生前為東晉政權的穩定立下了赫赫戰功。曾祖父死後,陶家家道中落,入不敷出。二十九歲的陶淵明不得不為生計奔波,當過江州祭酒(掌管教育的職位)、彭澤縣令,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官。然而陶淵明天生就是一個不習慣於體製內生存的人,他身在官府,心在田園。因為自己家門口有五棵柳樹,索性就給自己起個號——“五柳先生”。

在當上彭澤縣令的第八十一天,上級官員要來彭澤考察工作,對官場規則不甚了解的他就問同事如何接待,同事告訴他“束帶迎之”——勒緊皮帶,彎下腰去迎接長官。陶淵明說:我豈能為五鬥米折腰?(《晉書·陶潛傳》)不幹了,回家!那年,陶淵明四十一歲。

“回家”兩個字,中國古人用一個字來表達,歸。別小看這個字,它在陶淵明的眼裏絕對有精神救贖的意義。他回家的第一篇文章《歸去來兮辭》的開頭就寫道:“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翻譯成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歸來吧,浪跡天涯的遊子,家裏的田園都要荒蕪了,怎麼還不回來啊!陶淵明難道隻是在說:家裏那塊自留地沒人種都長出雜草了嗎?不是的,陶淵明的“歸”是一個哲學的隱喻:人在世俗的世界裏摸爬滾打,那種不走心的生活會讓精神的家園徹底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