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長篇《越野賽跑》的對話。
——黃百竹,艾偉。
黃百竹(以下簡稱黃):馬爾克斯曾經說過,當一本書出版後他就不再感興趣了。你也這樣嗎?
艾偉(以下簡稱艾):你知道《越野賽跑》是我的第1部長篇,感覺不一樣,有一種很特別的情感,會有點兒放不下,會不自覺地傾聽外界的反應。對這本書的藝術質量我還是比較有信心,但這本書會不會受到讀者的歡迎,我沒有一點把握。
黃:有不少作家聲稱寫作是他的生命需要,哪怕隻有一個讀者照樣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寫。那麼,你在乎讀者嗎?
艾:寫作的時候倒是沒有太考慮讀者。這是我第1部長篇,一般來說,寫作者會比較看重自己的長篇處女作,他考慮更多的是最大限度地把自己對藝術、對社會生活及人的思考融入作品。寫作是一個很自我的過程,完全憑快感行事,怎麼高興怎麼來——在我這裏寫作首先是一種享受。我相信能讓寫作者暢快的作品一定也能打動讀者的。說到讀者,我想每一個作家都希望自己的讀者越多越好。
黃:說到處女作,我感興趣的是為何選擇這個題材,用一匹白馬做主角——可以認為白馬是主角嗎?你所寫的這一切和你的經驗息息相關嗎?
艾:任何人類寫的,哪怕寫的是另一個星球、另一種生命的故事,其實很難脫離我們自身的經驗。這本書最初的靈感來自一匹馬。在我童年的時候,我居住的村莊邊的群山裏突然開進了一支軍隊,因此經常有運送給養與情報的馬在我們村的機耕路上奔馳而過。這個場景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之中。你知道馬是一種容易進入文學、容易被藝術化的動物,它奔跑的姿態,健碩的肌群充滿美感。作為意象,馬還和夢、孤獨等詞語聯係在一起。
黃:我剛才說你這部的主角是白馬,其實你的不完全在寫一匹馬,馬更多的是聯係世上萬物的一個紐帶,你的內容要龐雜得多豐富得多。
艾:對長篇來說,內容的豐富本身就是價值之一。這樣我們可以從多個角度去理解一部作品。就我這個長篇來說,我想你可以看出來,它是直指我們的曆史和現實的一部作品。
黃:這部的現實性我想讀者還是可感受到的,你所寫的生活及事件我們國家確實都發生過,我們也經曆過。比如“文革”,比如“四人幫”下台,比如鄉鎮企業熱和氣功熱等等。大部分寫的也是日常生活,所謂飲食男女,描寫也比較寫實。但還有另一麵,有很多神話或童話的成分。因為你設置了天柱這個神奇的地方,而這地方總是有奇跡發生。你甚至讓靈魂直接出現在現實中,還讓人像馬一樣在地上爬。
艾:這部的寫作方法我想可以用兩句話加以概括:一句是把現實當成神話來寫;另一句是把苦難當作狂歡來寫。把現實當成神話來寫,我想主要還是由我們的曆史決定的,“文革”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簡直比神話還要來得不可思議;到了開放時期,由於人性中的各種東西紛紛釋放,社會生活也具有神話性。至於把苦難當狂歡來寫,我想這是我們中國人的生活態度決定的。我們這個民族懂得苦中作樂,可以說這成了我們的世界觀。
黃:這部確實具有狂歡氣質,甚至你寫到死亡時似乎都有某種喜悅的意味。
艾:一開始就寫了一個叫高德的老頭自殺一事,然後就寫了出殯的場麵。整個出殯的過程因為一匹馬的突然降臨而有了興高采烈的喜劇色彩。但我覺得這個熱鬧場景的底色是安靜和恐怖。這個老頭為什麼自殺,是因為他預感到自己在“文革”中不會有好果子吃。熱鬧表麵上看是衝淡恐懼的好辦法,但往往使恐懼更為駭人。我試圖追求那種歡笑中的淚水。
黃:讓我們換個話題,來談談中的人物吧。在這部裏,你最喜歡哪個人物?
艾:這個問題我曾問過我的朋友們,有一個朋友告訴我他最喜歡小荷花,如果現實中有小荷花這樣的女子他願意娶她為妻。我同意他的看法。小荷花身上那種純真無邪、天真爛漫、無所顧忌的個性確實令人著迷。
黃:有最討厭的人物嗎?
艾:作家不會從道德的角度去評判任何人。作家隻有把人物當朋友,設身處地地站在人物立場上思考,才能寫出人的豐富性和複雜性。在這本裏,即使像守仁這樣的打手、惡棍到最後都變得十分令人同情。我發現,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施暴者還是承受者都有他內心的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