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走遠,石子路到了盡頭,眼前是一片水塘,波光盈盈。翠綠荷葉蓋滿池麵,枝亭高挑,花苞微綻,若美人含笑。
少婦的歌聲已經停止,搖籃中粉雕玉琢的嬰兒大概已經甜甜睡去。書生還在讀詩,清朗的聲音穿過紙窗,隔著狹長的街道,悠悠傳來,恍若遠古的頌歌。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靈竹站在荷塘前,深深地歎氣。鵝黃色的輕紗飄擺,銀鈴與風相互鳴和。
流雲隔著兩步站定,視線輕柔落在她線條柔美的肩膀上,久久無言。
若時光仁慈,可以停留在這一刻,世間大概會有很多人,願拿命相抵。隻可惜光陰無情,歲月冷漠,命運如此寫定,誰也無法阻擋。
不知過了多久,流雲開口打破了安謐。他抬頭看著滿月,喟歎道:“此生足矣。”
靈竹轉身,回頭看向他,嘴角勾起,靈動的大眼睛裏盛滿了柔情。
流雲向前兩步,輕輕握住她的手,說:“竹兒,記得麼?十六歲那年我剛成為風主,什麼都不懂,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沒時間陪你。大半年後穩定下來,終於有空去見你,你卻因為賭氣不肯理我,故意拉著另一個男子的衣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我就像今天一樣,默默跟在你身後,默默看著你,傻傻地笑,傻傻地等待。”
“為什麼不跟我解釋呢?”靈竹抬頭,“我跟別人在一起,你不生氣嗎?”
流雲輕輕摸著靈竹的頭發,笑得無比溫柔。“過了那麼久才見到你,幸福得輕飄飄,像要飛起來。光盯著你的背影,就可以無比開心,比過去的半年所有的快樂加在一起還要開心,沒心思想別的。”
靈竹在心裏偷偷說了聲傻,而後抓住他腰間的衣服,問:“你不怕我喜歡上別人嗎?”
流雲把她壓進懷裏,抱得緊緊的,緊到呼吸都有些困難。頓了一會兒,才小聲地說到:“感覺到了麼?我們的心貼得緊緊的,容不下別人。所以我不怕,從來都不怕。”
靈竹忍不住笑出聲。“傻氣!”這樣說著,抱著流雲的雙臂卻更加用力。
流雲也笑著用力回攬住她的肩膀,繼續說:“那次你也是這樣,說我傻,暴跳如雷到隻差沒把我吊起來打一頓。”
“然後呢?”靈竹側臉在他懷裏蹭了蹭,找到個舒服的位置,安靜閉上眼。
流雲被她頭發蹭得有些發癢,動了下脖子,笑著接著說:“我說‘竹兒乖,過來抱抱’,你的眼眶立刻就紅了,嘴抿得緊緊的,像是有一百個不情願。但一步步慢慢蹭過來,最後還是投進了我懷裏。抱住你的那一刻,我驀然覺得,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月亮一點點升高,掠過柳梢頭,年老而神態安詳的更夫徐緩地走在石子路上,一遍遍地敲打竹邦。清脆的打更聲和蒼老的念白飄蕩在深夜安靜的巷子裏,昭告著國泰民安,萬事祥和。
流雲牽著靈竹的手,一步步走在回客棧的路上,邊走邊說以前的,那些靈竹不知道的故事。
靈竹側頭看著他,看著那個眉眼溫潤寧靜淡雅的男子,聽他用柔和的聲線,和飽滿的深情,講述一段段或甜蜜或憂傷的往事。她仿佛能看到一青一黃兩個稚嫩的身影,嬉鬧著,爭吵著,卻幸福著,相愛著。
心底最深處柔軟下來,浮現奇妙的感覺。不是感動,不是羨慕,不是嫉妒,靈竹清楚地知道,那種感覺,叫做幸福。
雖然不是自己的故事,但靈竹仍然看到了,清清楚楚地觸摸到了,幸福的模樣。
回到客棧,流雲把靈竹送回房間,站在門口,背後的閣樓屋簷翹起,掩住半輪明月。
“竹兒,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再次愛上我。”他低頭在靈竹額上印上一吻,而後淺笑著離開。
靈竹合上門,手放在胸口,感受心髒劇烈的跳動,幽幽歎了口氣。“如果我真的愛上你,該如何是好?”
洗漱之後,靈竹爬上床休息。明月偷偷爬進窗口,用見證無盡長曆史的眼睛,慈祥地注視著她。
夢裏,無邊無際的碧綠草原,上下翩飛的啼鳴百靈,零金碎玉般散落的野花和蒲公英,靈竹和流雲同乘一匹,策馬揚鞭。駿馬火紅的鬃毛獵獵飄揚,脖子上的銅鈴搖蕩得震天響,流雲青色的披風飄展如鷹的翅膀。他側頭淺笑,溫潤無邊。
陽光燦爛,蒼穹浩藍。一記長雲,萬畝草原。
春風十裏,與君縱馬。夢裏歡笑,震斷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