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大哥在我咽下了最後一口午餐後問我:“然然,我約了同學兩點鍾打網球,你要不要來?”大哥和二哥就讀的是上海最好的大學之一——同濟大學,用不了幾個月的時間,一拿到學士學位就要雙雙去英國念書了。
啟智二哥則是一貫的揶揄口氣:“她還是在家待著做姆媽的乖囡囡好了。”
我雖曉得是激將,終於還是沒忍住:“哼,我偏要去,到時候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二哥“嘿嘿”一笑:“哦,那麼讓我領教領教你的球技好了。”
我從衣櫃裏找出那件僅有的網球服,上衣是經典的翻領t恤,下裝卻是一半短裙一半短褲,看著頗為新奇。我一個人在穿衣鏡前來來回回練習了無數次擊球動作,又幻想著自己在球場上揮汗如雨的場景,才心滿意足地換上大衣出了門。
也許是我太過兩耳不聞窗外事,又或許是家裏人這些年把我保護得密不透風,我竟然不曾意識到從我出生至今的這十幾年來,中國的這片土地上已是滿目瘡痍、白骨累累。我們的車沒有開出多久,就已經被群情激憤的學生們堵住了去路。這裏頭許多人都不過與我同齡,再大些的也隻是二十出頭。在嗬氣成冰的二月末,他們穿著簡素的學生裝,手挽著手,彙成了一條由血肉之軀鑄成的牆。
我聽到揮舞這雙手的學生領袖喊出了反對“嚴禁排日運動”的口號,我為自己的無知而感到羞愧,轉而向我的哥哥們求助。
二哥的情緒早已被街上的學生們點燃了,他漂亮的眼睛裏蓄著一團火,雙拳攥得緊緊的,連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見:“國民政府這次是真的過分了,再這麼下去連大好的河山都要被他們拱手送了出去。我們有四萬萬的同胞,隻要每個人都出一份力,地球都能被撬起來,一個小小的島國能奈我何?
大哥還是那副祖父最讚賞儒雅的風度,他用手在二哥的肩上拍了拍:“從鴉片戰爭到現在,中國曆來都是人微言輕,在外交上亦是捉襟見肘。若是這一回鬧的太過沒法收拾,更叫日本人抓到了把柄,可以肆無忌憚地找借口出兵,過去的那些教訓難道還不夠麼?”
二哥咬著牙:“大哥你這麼想,蔣委員長可不是這麼想。人家想的是攘外必先安內,要先把國內鎮壓的服服帖帖,才去同日本人算賬呢。真是可笑,從古到今的例子還少麼,先安內才攘外,哪一次是成功了。日本就是條喂不熟的狼,他們這麼做隻能讓親者痛仇者快,等他們回過頭來想要抵禦外賊了,才會發現自己的處境已經和宋徽宗、崇禎帝沒兩樣了。”
窗外,學生領袖的演講似乎已經到了高潮,激動地學生們揮舞著手臂不斷地重複著他的口號,這一刹那,連我那顆從來不關心政治的心也開始隨著他們的熱情跳動起來。
大哥用力地按下了二哥即將推向車門的手,他的語氣裏充滿了告誡的意味:“啟智,你不要衝動,你現在去了隻會成為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