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頭注視著她漆黑的、水晶珠子一般的眼仁:“媽,你還真是放心啊,你就不怕我受個傷什麼的,到時候還怎麼嫁得出去!”
母親輕輕地笑了起來,在她身上我可以看到“嫻靜如水”這四個字。過去書香門第的女孩子大多被按照這個樣子培養,可是在往後的歲月裏這樣的女子卻漸漸看不到了,很多人把這種現象的產生歸結於時代。我對時代的發展和經濟的進步沒有任何的質疑,但是在我的內心深處卻常常覺得遺憾,這種老派的上海女子的優雅才是上海這個詞讓人難以忘懷的原因所在。
父親在早出晚歸,連見一麵都覺得十分奢侈的情況之下也抽出時間語重心長地同我談了一番話。原本我以為,他的工作不過是搜集整理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到了如今我才曉得,對於那些即將發生卻還未發生的事情他也是了如指掌。他用的是嚴肅地口吻,可是眼神裏流淌出來的慈愛卻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的。他說的話時至今日我仍舊記得十分清楚。他說,對於曆史來說,一百年的時間根本微不足道;對於政治而言,每一分鍾都可能發生根本性的逆轉。對於一個英雄而言,天大的功績也不過是他人生的一個閃光點;而對於一個普通人而言,也許終其一生也隻可能做出一件讓人刮目相看的事情。
當時我對他這番話隻是“不明覺厲”,過了好些天才漸漸明白父親想要表達的意思。他沒有說出的話應該是“死有輕於鴻毛,也有重於泰山。即使在戰爭中死去的普通人並不能改變曆史,但他們所做的一切會永遠被曆史銘記。他沒說,是因為他打心眼裏不希望我有任何的閃失。
救護課程過半,我們終於開始接觸真正的傷者。這些傷者都是在看到了救護隊的宣傳以後誌願報名的。他們原本可以去大醫院裏接受正規的救護,但是如今卻抱著一顆真心將所有的信任托付給了我們。我拿起針管的時侯,感覺到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我咬著牙強自鎮定,卻發現盡管這個簡單的動作已經重複了千百次,在麵對真正的傷者時平日的自信卻完全不見了。
傷者的手臂已經被我紮了好幾下,他“嘶嘶”地倒抽著冷氣,卻仍舊不忘好心的安慰我:“沒事沒事,我一個老頭子皮糙肉厚不怕痛的,小姑娘你放心紮就是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拿起針管對著那條突起的靜脈“啪”地一下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