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雲公子(五)
傾城戀
作者:於晴
她又瞥見有人來到她的身側。她和氣生財地笑道:“五公子有事?”
這一路上不無聊哪,何哉不多話,但九重天外的天仙跟五公子盡地主之誼,讓霸王客人完全感受不到“被趕出門”的不悅感。
“也沒什麼事,隻是差不多該把脈了。”
又要?她揚起眉,慢慢卷起袖子,任他把脈。
邊走邊把脈,這人的功力也很高啊……這幾天路上,她閑來無事,打聽後才知雲家莊的數位公子個個清秀,豐姿令人折服,與閑雲公子算是情同兄弟。隻是,再怎麼親,遲早會相互背叛吧?
“五公子,我可請教一事嗎?”她隨口問道。
“皇甫姑娘請說。”公孫紙語氣和善,對她很有好感。
“這個……聽說,閑雲公子對車護法笑過?”她隻是好奇而已。
公孫紙一愣。
她笑道:“我也不是睜眼瞎,五公子會笑,閑雲公子卻不會笑,想必閑雲公子的笑容十分貴重,這幾日,車護法得到他的笑,那自然是……”
公孫紙收回把脈的動作,與她悠閑地步行在山路上。他道:
“謠言隻能信一半。當日車護法來中原,正好閑雲也在場,他一聽來者自報姓名是車豔豔,便笑了。”
“就這樣?”她還以為至少來個三笑姻緣……車豔豔未免太把持不住了吧,笑就笑,有必要這樣一笑就傾心去了嗎?
“那是兩年前的事。其實當時尚隔一段距離,不料讓車護法瞧見……其實,閑雲心裏早有人了。”他有意無意地說,等著她發問。
她忍,再忍。閑話通常要適可而止,不然好奇心一定會害死人的。公孫雲心中有人……她很想知道,但她想還是不要再問下去了。
公孫紙等了又等,就是沒等到她提問,便道:
“姑娘身子已無礙,但還是要多休息。唉,現在頂著大太陽趕路,其實有損姑娘底子的,雖然這一時半刻是看不出來,但年老了就知辛苦,話說……”
王沄有些瞠目結舌,愣愣聽著他就地開堂授課,從二十歲年輕不注意講到七十歲身骨衰敗……是不是烈日當空,這位數字公子嫌無聊,拿她來打發時間?
為了不傷和氣,她始終微笑以對。
忍啊忍……真正的忍功是人家潑糞還能麵帶瀟灑的笑容,她這種小小的左耳進右耳出很容易做到的。
一炷香時間過去……兩炷香時間過去……她的臉皮抽動著。
“這樣吧,晚點我寫份藥單,皇甫姑娘記得長期服用,保證五六十歲也能像三十歲一樣年輕。”他道。
她又差點撲地,多虧她長年練就堅忍的意誌,這才沒有一臉呆滯。她隻是讓他解毒一次,沒有必要這樣包辦她的後半生吧?
“五公子藥理真是……很精通啊。”
公孫紙理所當然地接受讚美:“雲家莊個個都要長命百歲,我當然要多用心在藥理上。”
“活那麼久也不見得是好事。”她微笑道。
“姑娘怎能這樣說?活得久,才有機會去完成自身夢想,就算沒有想做的事,那也可以去找,天下之大,總會有想做的。我的理想就是讓兄弟們活到七老八十,還能健步如飛、麵貌如春。你想想,能跟喜歡的人健健康康共度幾十年是多麼幸福的事……”
她錯了,真的錯了。
一炷香時間過去……忍……忍到走神也要繼續忍……
“……當然,食補也是非常有效,食補與藥理雙管齊下,如果能從少年時就開始調養,保證可以延年益壽,百病不生。姑娘來雲家莊吧,我一定會讓姑娘試……”他鼓動她來。
兩炷香時間過去了……忍字頭上一把刀,那把刀終於落下,砍中她疲軟過度的心髒,她深吸一口氣,詫異地看著前方,聲音略大:
“閑雲公子,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真是失禮了,五公子,你家公子找我……”王沄狼狽地大步跨上前追上公孫雲,無視車豔豔恨恨的眼神。
“沄姑娘?”
王沄來到他的身側,氣不喘地笑道:“閑雲公子,有一事勞煩你。”
“沄姑娘請說。”公孫雲道。
“方才我走著走著,察覺好像有人跟著咱們……”車豔豔的天奴們平日都跟隨在後,沒有命令是不會現身的,她遂道,“我指的是好像有豺狼虎豹之流的,煩你回頭看一看。”
他聞得此言,嘴角似要上揚又壓下,回頭看了一眼,道:
“是姑娘多慮了。”
“是嗎……”她隨口應著,“五公子在後頭嗎?”
“他在跟何公子聊天。”
她暗鬆一口氣。果然人不能看表麵,公孫紙年方二十多,相貌俊秀,看似溫柔,但嘴巴一開,那就是幾個忍字都不夠擋。
她裝作很有興致地跟九重天外的天仙聊天,他也非常配合,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她注意到車豔豔放慢腳步,脫離三人,但她寧願惹毛車護法,也不想再回頭聽一個正值芳華的青年像老公公一樣嘮嘮叨叨的。
公孫雲問道:“再過兩日,便要分手,沄姑娘真要回白明教嗎?”
“回是一定要的。小女子畢竟是護法……雖然這十幾年來平靜許多,護法幾乎等同虛設,大權都在教主手裏,但我還是得回去的。”她笑道。
“姑娘那日提及雲是閑雲野鶴時,語氣十分羨慕……”頓了一下,他語氣同樣自然,“如果姑娘能夠找到庇護之所,也許可以脫離白明教。”
說得真容易,這世上哪來的勢力能庇護她?再者,真有這樣的勢力,也不會是白吃的午餐,這代價隻怕不小。這公孫雲,是打算挖白明教的牆角,還是別有居心?
她尋思著,竟揣測不到他心意。雲家莊屬中立,難道就因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特地提點她生機?
她下意識摸摸袖袋裏的兩塊碎玉。當日,麵對四塊碎玉,他麵不改色地隻收回一半,剩下的等他報完恩再收去。
當日她領他出天林,如今他領她出中原,果然一報還一報,冥冥中自有天定機緣,逃也逃不了啊。她隨口閑聊道:
“閑雲公子,既然你寫史,一定對白明教有所了解,曆代左右護法幾乎是水火不相容,到最後,一定是一名護法成為教主,另一名則死於非命。你道,我跟車護法,各屬哪種結局呢?”
他聞言,停下腳步,與她對望。
她有點訝異,望進那雙俊秀但無波的瞳眸裏:“閑雲公子?”
他輕微俯下臉,以隻有她聽見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聲道:
“教主的人選,早已定下,不是嗎?”
教主的人選,早已定下。
就是她。
從她十五歲那年開始,她就已經明白了,不管逃到哪裏去,不管裝傻多少年,那個位子,一直在等著她。
她慢慢垂下眼。夜風吹來,衣袂展揚,豔紅的衣色幾乎被黑暗吞噬。
“姑娘。”
“嗯?”她沒回頭。
“今晚雲家莊的人備了衣物,可要更換?”
“不用。”她習慣穿自己的衣物,自然些,安全些。
“要梳發嗎?”
“好啊。”她隨口道,挑了塊大石坐下。她又摸著不離身的玉簫,目光落在腳邊映著月輝的小溪,若有所思著。
何哉輕巧地取下束環,打散她的長發,輕柔地梳著。
“姑娘在想什麼?”
“我在想,今晚會不會有人挨不住美色,不小心生米煮成熟飯。”她心不在焉道。
“……姑娘是指車護法跟公孫雲嗎?”
不是指這對,還有哪對?她事不關己,一入夜,隨便吃了幾口飯,就帶著何哉遠離營地。不偷聽不偷看,即使香豔刺激,她也如老僧入定,絕不胡思亂想……
雖然她有點好奇閑雲公子會有怎樣的表情。那樣冷漠的麵具會不會掉下來?掉下後的真正神情又是什麼?
“以前我沒特別注意,她打野食可有失敗過?”她喃喃自語。
“姑娘以前年少,自然不會注意。車護法想要的,一定會得到。”他重新束妥她的長發,又問,“姑娘需要補妝嗎?”
她想了想,點頭,“也好。”看來公孫雲在劫難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