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思過(1 / 3)

我叫陸大有,華山派第六弟子,入門迄今已有五年。拜入華山門牆以前,我原也算個讀書人,老父大兄苦心耕作供我考取功名,隻盼我蟾宮折一桂,光大自家門楣。縣試裏拔得縣尊案首,真真是揚眉吐氣,連東城首富沈老爺的車駕見了我也要停一停,掀起淡青色的簾子道一聲“陸賢侄一向可好”。

布衣卿相,不外如是。

誰知殺出了個千裏獨行田伯光,那夜他本十分狼狽,急欲找個女人泄泄火。好巧不巧,偏偏挑中了嫂嫂,大兄和老父拚死抵抗,盡皆死在了他手裏頭。我舉著硯台的手兀自滯在半空,地上的三具冷屍涼了我一腔子熱血。

田伯光啐了我一口:“讀書人原是沒把的。”踩著一雙不知哪裏順來的雲紋厚底官靴徑自去了。其時我並不知那歹人就是江湖上惡名昭著的田伯光,隻記得那一手雪亮的快刀無聲無影,瞧得叫人好生膽寒。

素聞華山派君子劍嶽不群仁名,我負著血海深仇去鄉往投。此時我年已二八,先天胎息無存,根骨已蠢,更兼手無縛雞之力,華山派雖義名廣傳,師父又哪裏肯收下我這不肖徒兒。

仍是翩翩少年郎的大師兄腰間潦草懸著一把木劍,拍拍我的肩道:“根骨也沒有那般差,徒兒保證調教個月餘,他就能打得眾多外門弟子滿地找牙!”

嶽不群瞧他少年無賴的樣子不禁莞爾,遂和大師兄令狐衝對立了賭約。

盡管大師兄天縱之姿,可說是傾囊授了我些華山的外門劍法——我還不是華山弟子,內門絕藝自是不能傳於我的。

可誰叫大師兄人緣好呢?大比那天,我和一眾外門弟子在演武場擺定了架勢。鑼鼓聲一響,他們撒了一地的假牙,一個個作勢被我擊倒,滾來滾去的找牙。

大師兄嘻嘻笑道:“師父您老人家一向極重然諾,這可不是滿地找牙了嘛!我華山六師弟姓陸,真可是天大的福緣,可不是天意我華山當興嘛。”

師父又好氣又好笑,卻向來對這個憊懶又天資過人的大徒弟生不起氣來,隻好收了我。

後來我問大師兄你為什麼要幫著我入華山派呀,他說見你小小年紀苦大仇深很不開心隻覺得讓你進了華山派你會快活一點。大師兄性子跳脫瀟灑,隻消和他說上兩句話,便是天大的愁緒也無處可覓啦。

有大師兄親自每日喂招傳藝,五年來我的功夫雖不說登堂入室,在這一輩華山弟子裏總還說得過去,至少沒弱了咱華山派內門弟子的名頭。

情竇初開時,我也暗自喜歡過小師妹嶽靈珊。可後來覺得這世上隻有大師兄這樣的瀟灑人物才配得起小師妹。心底裏日日隻盼著他倆好,竟絲毫沒有嫌隙。小師妹待大師兄好,我便跟著微笑快活,他們兩人吵架了,我也會整宿得為他們難過。

華山派裏我的一雙摯友,一是大師兄令狐衝,二是肩頭不離左右的猴兒。我是大師兄的陸猴兒,大師兄有多喜歡我我就有多喜歡那猴兒。這麼些年我早把那血海深仇忘得幹幹淨淨,讀書入仕兼濟蒼生的抱負也沒影了。隻需在大師兄轟轟烈烈的江湖傳說裏當個影子,偶爾陪著他耍兩式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劍,就很知足了。

一切的變故,始於那小白臉林平之入了華山。

原本我是有些喜歡這新近入門的小師弟的,他本是福建福威鏢局少總鏢頭,因遭青城派餘滄海覬覦辟邪劍譜,滿門被屠戮幹淨,隻剩下他孤苦伶仃。我們的身世原有相似,都惹上了注定敵不過的大敵。萬裏獨行田伯光的快刀比起餘滄海的摧心掌畢竟還差了半籌。

林平之初時一心練劍複仇,倒是執著得讓人心疼。後來不知怎得,漸漸和小師妹嶽靈珊親昵非常。每當小師妹笑靨如花地唱起林平之教的福建山歌時,總叫我心如刀絞。彼時大師兄仍在思過崖受責,對這些事未必知曉。

這天我炒了一隻山兔,並一小壺美酒,踩著小雪攀了山路去思過崖上看大師兄,想和他說說山下事。

崖頂白雪茫茫,再無一寸草色,要大師兄這樣一個生性跳脫的人困在這兒真是當世第一大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