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冰心,三歲時父母雙亡。外公一人將我拉扯大。他是一個被人遺忘的戰鬥英雄,曾在朝鮮和越南戰場上出生入死,卻老無所依。我們住在鄱陽湖畔,販魚為生。
縣裏有個戲劇團,外公閑時總是逗留在那舍不得回家。外公說他出身名門,當時四兄弟有兩個進了黃埔軍校,可惜他最小,等他長大時,家已經敗落了。但他從小念私塾,愛附庸風雅,我便跟著他在那聽他們咿咿呀呀地唱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慢慢的,也聽出些意思來了。稍微大點,幾個師傅爭相傳授我絕活,又是古箏又是琵琶,還有京劇。都不過是淺嚐輒止,彈琴連正規的曲譜都沒有,隻是他們手抄的發黃的紙張,卻備顯珍貴。
我真正用心學的是舞蹈。八歲那年,戲劇團來了一個漂亮的舞蹈老師,當時就驚呆了,看得如癡如醉,第一次深切地感覺到什麼叫美麗不可方物。她也姓王,從那時起便教我,直到我十二歲,她說她也有個孩子需要照顧,不得不走。
後來,我便獨自練舞,在鄱陽湖畔,與雲霞追逐、與白鶴戲耍。跳過了春夏秋冬,跳過了一年又一年。除了文藝方麵的天賦,我一無是處。我智商低,乘法都算不好,物理化學很少及格。
高考勉強上線,但外公年老,再也無法負擔高昂的大學學費。我隻身外出打工。拚命賺錢、拚命想要進入上流社會,但再掙紮,我也隻是個沒有文憑沒有家庭背景的女孩。
經曆了風風雨雨,我以為終於可以靠自己給外公一個幸福的晚年,他卻撒手西去。
記得在外公的葬禮上,我顫抖著用一直掛在脖子上的小鑰匙打開鏽跡斑斑的鐵盒上那把古老的青銅鎖,周圍的人都目瞪口呆。裏麵裝著外公多年前參加戰爭的榮譽徽章,一枚枚都顯得異常蒼老。當然更引人注目的是除了這些徽章之外的東西,是外公說過的家傳古董。大概就是某些人覬覦以久的寶貝,看著他們貪婪的目光,狠狠地把盒子摔在地上,心仿佛結了冰一般,昏死了過去。
現在,我好像轉世了,身處在浸染著暖黃色的帳閣中。外公呢?茫然地看了看周圍,看見人們都張著嘴說話呢,但是我好象聽不見。原來這就是穿越?不過激動人心的是,我看見外公了,他還那麼年輕,傲然挺立在人群之中!淚立即湧了上來,張口喊道:“外公!”
但是我聽不見。周圍的人都驚訝地抬頭看我,我又喊了句:“外公!”還是聽不見,而周圍的人更為驚訝。外公眼裏有一絲意外,還有熟悉的親切感。
這個世界是安靜的,連心跳都聽不見。我隻是靜靜地觀察周圍的人,這是什麼朝代?外公的穿著看上去地位顯赫,我是誰?忽然發現了自己弱小的身軀,小巧的雙手,癟塌的胸部,原來我還是個小姑娘。急匆匆地跳下床去照鏡子,黑溜溜的大眼睛轉啊轉,眉目間我好象看到了從前,與我童年相似非常。一個美麗的女人把我抱到床上去,還淚流滿麵地說著什麼。我隻是瞪著眼看她,沒有任何表情。
房裏的人都流露哀傷之色,我是聾的?先天的還是後天的?使勁敲了敲腦袋,馬上被按住了雙手。一個郎中模樣的人進來了,外公卻出去了。我探著頭看他,看不見。
郎中給我把脈,又拉著我的耳朵看看,又讓我張開嘴給他看。不一會,我看見周圍的人麵露喜色,然後郎中拔出了長長的針,我害怕得往裏一躲,但是旁邊的女人按住了我,她好象告訴我,別怕。
我安靜地躺下了,接受針灸。然後又昏沉沉地睡了。
醒來的時候,我習慣性地問了一句:“幾點了?”沒有回答,想起來了,我離婚了,身邊已是空的。但緊接著,我又想起來了,我已經離開了從前的生活,一切都重新來過了,正如我所期望的,而我的新生活是無聲的。
看見四周有幾個丫頭在竊竊私語,然後那個楚楚動人的女人進來了。我想了想,問道:“你是我娘嗎?”她激動地點頭然後跑了出去。依稀聽到了有聲響,仿佛是什麼音樂。推了推旁邊的一個小丫頭,問道:“這是什麼音樂?”
那丫頭卻帶著哭腔說著什麼。我無奈搖搖頭,想要下床。看見我的娘親又領著郎中進來了,還是要紮針,我乖乖地躺下,喝了一碗很苦湯藥。
夕陽漸漸漫到了西窗,把整個房間染成了紅色,絢麗滿目。我聽見聲響了,來自我身體裏的心跳,還有某些遠處的音樂和人的哭聲。我張口問:“幾點了?”聽見了!一個稚嫩的嗓音,一骨碌就爬起來,看著目瞪口呆的娘親,我改口道:“什麼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