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誨把權力已經玩得太過火了,他並沒有發現,連皇帝都開始忌憚他,討厭他了。
李亶對他的不滿,是從他借故把李亶的親家孔循攆出京城開始的。後來又有幾件事,終於讓李亶對他忍無可忍。
秦州節度使華溫琪,在李亶登基後,主動申請棄節度使入京輔佐。李亶很感動,封他為左驍衛上將軍。後來,李亶為表彰這種行為,準備封一個重鎮給他,便讓安重誨辦理此事。但因為華溫琪遇事常常直接向皇上報告,沒通過他,因此他很討厭華溫琪,拖著不辦。李亶問了幾次,把安重誨逼急了,他說:“臣已給陛下報告過幾次了,沒有合適的。陛下一定要封他的話,就讓他來接替臣樞密使的職務吧!”
李亶也生氣了,冷著臉說:“也可以。”
後來華溫琪知道了,他見得罪了安重誨,嚇得幾個月不敢出門。過了些時候,他去向李亶報告,提前告老還鄉。李亶不許,他哭求了幾次,李亶隻好無奈地讓他回去了。
這件事後,李亶就動了要換安重誨的念頭,想把成德節度使王建立提到朝廷來代替他。王建立也是李亶的舊部下,在李亶南下攻洛陽的時候,他還主動申請去晉陽保護李亶家小,因此李亶對他十分感激。李亶就這事去征求馮道的意見。馮道知道王建立是個沒什麼文化也沒什麼謀斷的人,讓他來當樞密使恐怕也不見得好。同時他又感覺李亶隻是在氣頭上,並沒有下決心想罷免安重誨,便對李亶說:“陛下,樞密大人雖然犯了錯誤,但他能力出眾,國家還離不開他。再說,陛下平時視樞密大人為左右手,如果因他犯了一點小錯誤就貶責他的話,大家會說陛下刻薄寡恩的。不如把王建立提到朝廷為相,但並不取代安大人,隻給安大人分擔一些事情。”
李亶覺得也對,心裏就有了這麼個意思。不過他仍在氣頭上,便直接對安重誨說:“重誨啊,你在樞密使這個位置上操勞了這麼久,太辛苦了,朕準備給你安排一個重鎮讓你去管理,同時也是讓你休息一下。讓王建立來接替你的位置,不知你意下如何?”
安重誨聽了大吃一驚,哭著對李亶說:“陛下,臣跟隨陛下二十多年,一直兢兢業業做事,盡心盡力侍奉陛下。陛下登基以來臣就是樞密使,如今天下太平了,陛下為什麼就不要臣了呢?”
李亶也動了感情,這事就這樣作罷,李亶最後隻是按馮道說的方法,把王建立提到朝廷為相,以牽製安重誨。不過王建立早就知道安重誨的厲害,再加上他又沒什麼文化,連奏章都看不明白,所以他幾乎不攬事,沒有起到牽製安重誨的作用。
安重誨被皇帝這麼一嚇,照理他該警覺,吸取教訓有所收斂的。可是專好弄權的他,仍然還是我行我素。尤其是仗著和皇帝幾十年的交情,以及皇帝性格溫和寬厚能忍讓的特點,做事情越來越沒有節製。
李亶的侄兒李從璨,平常就很討厭安重誨,在一些事情上觸怒他。安重誨便想整治李從璨,苦於找不到機會。有一天,李從璨在洛陽城的會節圓大宴賓客,喝醉了,沒注意,躺在設在園中的禦榻上睡著了。這可是殺頭之罪啊!有人把這事報告了李亶,李亶當然不想殺自己親侄兒,便拿話問安重誨:“重誨啊,從璨那孩子做事情真是沒有根性,哪裏不好睡,偏去睡禦塌!唉,隻怪他酒醉,把意識燒糊塗了!你看這事,可怎麼辦?”
李亶的意思很明顯,就是遞話給安重誨,請他解救。誰知安重誨聽說後不禁大喜,不但不解救,還故意說:“陛下,李從璨這犯的是死罪呀,毫無疑問,應該立刻處斬!”
李亶張了張嘴,無話可說,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從璨人頭落地。
安重誨不但把手動到李亶侄兒的頭上,甚至還動到了李亶義子李從珂的頭上。
李從珂和石敬瑭是李亶最重要的兩員大將,手握重兵。當時李從珂任河中節度使,他早已看不慣安重誨的飛揚跋扈,多次對人揚言要清君側。那時候,天下到處都是安重誨的耳目,李從珂的話很快就傳到安重誨的耳朵裏。安重誨又驚又怒,決定先下手為強。於是便多次在李亶麵前說,李從珂擁兵自重,意欲謀反,最好把他遷到一個偏僻的軍鎮,或者把他調到京城看管起來,否則將釀成大患。
安重誨的話,李亶如何肯聽。一來他原本就已經不太信任安重誨了,二來他和李從珂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李從珂打小就跟著他南征北戰,多次把他從危難境地解救出來,他們雖為義父子,其實比親父子的感情還深。所以他便斥責安重誨,讓他不要再說了,李從珂是不會造反的!
安重誨見皇上不理,而李從珂將不利他的話又不斷傳來,著急了,於是想了一條計策。他先是以樞密院的名義,給河中牙內指揮使楊彥溫去了一封密信,讓他把李從珂驅逐出境,並告訴他這也是皇上的意思。楊彥溫知道安重誨的威權,得信後果然不敢大意,趁李從珂出外打獵的時候,把他關在門外。李從珂回來一見,不禁大怒道:“楊彥溫,你這是什麼意思?想造反嗎?”
楊彥溫說:“將軍,這不幹下官的事,是樞密院讓下官這麼做的!”
李從珂一聽大驚,他知道問題嚴重了,趕緊帶著一部分人馬進京向李亶解釋,並提前給李亶去了一封信,說明情況。李亶覺得奇怪,便找來安重誨問情況。而安重誨不等李亶問,便搶先奏到:“陛下,臣剛接到消息,正要向您報告,河中李從珂已反,現在李從珂正帶著兵馬往洛陽奔襲而來了,陛下趕緊調兵前往剿滅吧?”
李亶說:“李從珂怎麼會反朕?你的消息可靠嗎?朕怎麼聽說是楊彥溫得到你的命令,把從珂趕出來的呢?”
“楊彥溫?”安重誨故意發怒道,“真是亂彈琴,臣什麼時候給他發過命令?陛下,這件事可猶豫不得,顯見得是李從珂造反的一個借口而已。如果陛下不當機立斷,帶兵剿滅,等李從珂到了京城,後果將不堪設想!”
李亶還是不信,不過也就在這時候,報告李從珂反叛的奏章像雪片一樣地向李亶飛來。連幾個宰相,包括王建立都向他這麼說,唯一沒開腔的是馮道。他還是不肯相信,便問馮道。
馮道知道,皇上之所以問他,其實並不是問他真假,而是尋求他的支持,希望他能說一句李從珂沒有造反,最好是能夠站在朝堂上,對著所有的大臣說。皇上隻要有支持,他就能理直氣壯地保護自己的義子了!
而且說這個話也並不難,因為這是真話,說了,並不違背自己的良心!
但是,馮道知道,這話現在不能說。就算是真話,也不能說。皇上現在希望他能說,他也不能順著皇上這個意思,連安慰一下皇上都不行。安重誨雖然已經被皇上深深猜忌,但是他的勢力之龐大,關係網之深,從所有人都異口同聲譴責李從珂這件事來看,就已經很清楚了。皇上就算想動安重誨,他也沒有做好準備,時機也沒到。如果倉促之間動手,勢必會引得天下大亂。最好的辦法是退一步,避過安重誨的鋒芒,等把這一陣緩過去,機會來了的時候,再動他也不遲。
隻要皇帝起了動他之心,就不怕沒有機會!關鍵是要李亶下決心動安重誨,在這件事上,自己可以往前推一把。
於是馮道對李亶說:“陛下,這件事臣不了解,不敢亂說。不過,既然大家都認為三王子在造反,如果陛下不派軍隊上前抵擋,怕大家會說陛下不公,偏袒三王子啊!”
李亶苦著臉說:“那萬一從珂沒有反意,被人誣陷,不是冤枉了他嗎?”
馮道說:“陛下,您派軍隊前往是必須的。不過,派軍隊去並不一定是真打,有一個人是非常關鍵的,那就是楊彥溫。隻要抓住了楊彥溫,待三王子進京後,當麵對質,一切問題不就清楚了嗎?”
對皇上,馮道隻能說這麼多。他是把話口遞到皇上那裏,把楊彥溫這個人拋出來,讓皇上和安重誨去搶。如果皇上搶到了楊彥溫,安重誨的陰謀就不攻自破了。如果安重誨搶到楊彥溫,那皇上對安重誨的懷疑就更深了,他就不得不堅定動安重誨的心思。
同時,因為他也是主張出兵的,安重誨也不會懷疑他,會繼續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李亶決定出兵。軍隊開拔的時候,他特地向統帥藥彥稠交代說,到河中後,一定要想辦法把楊彥溫活著帶回來。但這話迅速就傳到安重誨的耳朵裏,安重誨獰笑了一下,對藥彥稠說:“藥彥稠,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如果讓楊彥溫活著回來,我們就死定了,明白嗎?”
河中本來就沒有動亂,藥彥稠一去,很快就搞定了。但是回來的時候,他帶回來的卻並不是活著的楊彥溫,而是他血淋淋的人頭。這時候,李亶徹底明白過來,安重誨的權力已經大到無比,大臣們情願聽他的,也不再聽自己的。看來,要是再不除掉這個權臣,他就要反過來除掉自己了!
楊彥溫一死,李從珂回到京城,真是百口也難辨了。安重誨並沒有發現李亶對他的疑心,還沉浸在他施計成功的快感中。他想,這一次,一定得把李從珂拿下,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了。於是他再次聯合了一大幫人上奏本,要求清理李從珂的罪行。
李亶當然不想處死李從珂,從楊彥溫被殺的事情上他也看出來了,李從珂是冤枉的,安重誨是故意在整他。殺了李從珂,正好落入安重誨的圈套中。但問題是朝中上下都在說李從珂的不是,他可怎麼辦呢?
他又想到了馮道,他覺得這個宰相雖然說話模棱兩可,不能從他那裏得到確切的意見,但是關鍵時候,他說的話,往往頗有效。
他對馮道說:“可道啊,他們都說從珂會反,但打死朕朕都不信。他要是真的反,還有膽量回京來?這不合情理嘛,都是那幫人想整他啊!”
“是啊,”馮道說,“雖然臣也堅信三王子是受人所害,他是無辜的!但現在這種局麵,要給他伸冤,確實很難啊!”
李亶哽咽著說:“從珂從小就跟定朕,當朕還是個校官的時候,是從珂背石灰撿馬糞幫朕養家。如今朕貴為天子,明知從珂孩兒被人誣陷,卻救不了他!朕當這個皇帝還有什麼意思?”
馮道奏道:“陛下不要憂傷!三王子無罪,自然不能冤枉他。微臣以為,這件事陛下切不可操之過急。如果陛下不處理三王子,那些誣陷他的人是絕不肯停住的。為平息事態,陛下可以免除三王子的一切職務,讓他在家裏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