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玉秀起床後收拾房間,無意間看見女兒包過東西扔在地上的多半張什麼晚報,上麵有行《棄嬰宣言》的字引起了她的注意。近來她對“棄嬰”這兩個字特別敏感,急忙撿起來細看。盡管半懂不懂,她還是看得很認真,看完就出了一身冷汗。她立即把丈夫叫過來說:“哎,把咱的小女兒領回來吧!”
“你怎麼又提這事呀?你不怕血光之災了?”丈夫眼睛瞪得像牛眼,眼球都突出來了,笨拙地說,“神鬼的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啊!那長胡子算卦的不說也罷,說了以後,我就有了一塊心病,直到把女兒送走才安然了。再說那家人挺好的,咱也放心。現在你怎麼又要把女兒領回來,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你認為我想這樣嗎?你看看這個。”她順手把皺皺巴巴的那多半張什麼晚報遞給他,“你看看這上麵說的,咱們以後簡直就沒法在人麵前活了!”
丈夫也看不全懂,但意思是完全理解了。看完後圪蹴到地上直吸煙,雙眉間挽了個死疙瘩,憂心忡忡,一言不發。賀玉秀見他在為難,便改口說:“你再想想,看咋辦。預報說今天還有大雨,到地裏去恐怕下雨,也不敢出門。”丈夫仍在思考,妻子呆呆坐著,氣氛十分沉悶。
再看外麵,驕陽似爐火,空氣如蒸汽,燕子撲地飛行,樹葉紋絲不動……這是要下雨的典型征兆。休閑專業隊裏的婦女們都帶著小馬紮,來到古老的大槐樹下乘涼。這是多年自然形成的社會新聞發布會的會場,也是個百姓自由論壇。在這裏沒有人主持會議,發表任何言論都有充分的自由,一般情況下沒有人追究責任,所以說話都沒有遮攔。她們來這裏休閑,實際上是休而不閑,經常捎帶著幹一些手頭活兒。最近又新增了納鞋墊的內容。鞋墊是外貿局攬回的出口工藝品,采取公司加農戶的生產經營模式進行運作。圖案都是電腦上打出來的,原料由外貿局統一提供。誰都可以做,每完成一雙合格品,給五塊錢的手工費,姑娘媳婦們就一窩蜂似的幹起來了。她們把它帶到這種場合來做,既能交流經驗,提高技藝,顯示自己的手藝,又能在說說笑笑間聽些口頭直播新聞。
賀玉秀帶著一隻鞋墊準備消磨一上午的時間。來的時候,正趕上聽關於算卦的新聞。
“那算卦的傻乎乎的,不知道是記者暗訪,還有板有眼的說人家那記者戀愛有障礙,女朋友有大難,向人家要一百塊錢消災。其實那記者的小孩都上小學了,隻是城裏人會保養,成天抹外國油油,顯年輕,看不出實際的歲數來。結果那記者把他帶到派出所,他隻好交代了好多騙人的事……”
“哪裏這麼個算卦的?”賀玉秀關心地問。
“就是常在城東汽車站擺卦攤的那個長胡子嘛……”賀玉秀的心不由地一顫,針就紮在手心裏。但她盡量穩住情緒,忍著疼,不敢有任何流露,隻是靜靜地聽別人說。
“算卦的都是那樣。去年臘月我表弟家的小母豬丟了,全家人很著急,叫一個算卦的一算,說在東南方向三裏內有人偷了。尋了幾天連根豬毛也沒見到。第二個算卦的又說混在西北方向的一家豬圈裏。他們把西北方圓幾裏內的豬圈找了個遍,還是沒找到。沒想到過年前打掃院子時,發現那隻小母豬早就死在自家院子的南牆根一垛玉茭稈後麵了,屍體早已凍成硬邦邦的冰塊子了,哈哈哈……”
“你們可不敢相信算卦的!張村有個老婆不想要女孩,算出來偏是個女孩。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做了人流手術,結果是個男孩,心疼得哭了好多天……”聽眾立即發出一片惋惜的感歎,有的甚至表情都變了。
“嚴重的重男輕女!有的生下女孩幹脆就扔了!心真硬啊!”
“難怪這些年扔掉的多數是女娃娃!這些人忘了她是從哪裏鑽出來的了,真應該把他們再塞回去!”
“就該叫這號人的兒子打一輩子光棍兒!”“這號人缺了德了,偏生不下兒子。”
有個婦女從屁股底下抽出一張報紙,抖了抖說:“這報上有篇宣言寫得好,叫那些扔孩子的人看看,也不知有什麼感想!”幾個婦女馬上就湊過去看那宣言。
賀玉秀看到那張熟悉的晚報,心頭一緊,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好像人家是專門針對她的。真懷疑有人知道她的棄嬰秘事了,她再也坐不住了。正巧一聲炸雷,天空拋下稀稀拉拉的大雨點,她乘機頂著小板凳就往回跑。一進門就爬到床上哭,外麵下大雨,她臉上流小雨。正在擦自行車的丈夫嚇愣了,急著問是怎麼回事。
賀玉秀委屈地說:“我可是受不了了,咱快把孩子領回來吧,要不然,我們就讓唾沫星子淹死了!你是不知道,這半天她們說得多難聽!”她帶著感情把大槐樹下眾人議論的精神傳達給丈夫。
丈夫聽了後,又同情,又痛心,猶豫了一會兒說:“可是那算卦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