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畢業十年(1 / 2)

有一天,我在書店裏閑逛時,接到了一個自稱是我的同學的電話。因為旁邊人聲鼎沸,而對方說的又是濃重的方言,所以聽了半天才弄明白對方是某某人。我一弄明白了是某某人,不免有一些詫異,但是不很厲害,也因為是人多的緣故,不同於我私下裏,有獨個兒玄想和回憶的空間,所以,那個時候,我便顯得做作和拘謹。但這個電話卻在我的心裏留下來,事後還一遍遍回想那說話人的語氣,似乎有好幾日,總是斷斷續續地在舊事舊光景中流連。同學說到的事情有兩樁,一樁是關於他自己的,說分配到當地的鄉政府有年,要我到某地時,可以直接聯係他;另一樁是關於我們的,說起明年夏天返校一聚的事。順帶就問了我畢業後的情形,這一下,時間就變得清晰起來,因為我們自一九九七年畢業至今,轉眼十年期限將滿,當時雖沒有相約,然而時間自身形成定例,也或許是一聚的時候了。如此幾句,使我頓覺光陰忽忽。

想起來,這是我畢業離校後第二次與同學有聯絡。想我天性所至,並未覺得同學情分便與其他有什麼區分。況且這些年來顛沛流離,幾乎居無定所,至最近一兩年,方才漸漸塵埃落定,有了在這裏落腳生根的意思。這中間,仿佛也動過尋找同學的念頭,但有一回在省城無意間相逢一位鄰班的同學,卻絲毫無驚喜,各自的矜持生成,連熱絡的話語都沒有說幾句,從此也就絕了這份想念。這差不多是二〇〇二年的事情,我剛剛從南國回來,到了某報社充任副刊編輯。而其時,我離開校園也已經是五年時間,連熟識的人都開始進入了遺忘的序列中。至於稍前幾年,適逢世紀之交,自己又恰是二十郎當歲,心思動蕩,並無一日真正地安定過。連帶我在老家工作時漸漸熟識的一些同事們,也是同我一樣的心思起伏。再稍後幾年,我就離開了家鄉,輾轉了一段時日,我的記憶隨之也輾轉了一段時日,似乎是,連夢境都與我的生活的遷徙擺動有關係。在這些歲月年華裏,我非但沒有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生活,素日都是疲於奔命,而且,幾乎連愛情都沒有。幾年後我看到前輩作家的書,寫生活裏年輕時代的無著落這一節,談到人生命運的危險性,仿佛多人皆然,但人人又都躊躇滿誌,也並無急慮,再細想那時候,我也確曾以清高自許。

昔日在校園裏時,我大概便是這樣的性情罷。因為某日偶然翻到了留言冊子,上麵的話語多數又都如出一轍。但事隔多年,我與同學的交往,不論遠近親疏,也早已化為了雲影。以我這樣的性情,鐵杆的朋友幾乎沒有幾個,即便是同宿舍的,也檢點不清現在各自到底人在何處,謀何職了。是在剛畢業的那兩年裏,有一年我還想到某位舍友的故鄉去,因為同學時他常常與我們談起他家裏滿山坡的蘋果園,談到蘋果園裏的鳥叫,我向他表達過心裏的欽羨,受到他簡單的相邀。不過後來到底未能成行——其時我們的工作都無著落,略略問過幾個同學,好像畢業後的去向都不明了,再加上去那位同學的家鄉交通不便,於是一切念想都作罷。這樣直到今日,我還是沒有去過他的家鄉,連臨近的縣市都未去過。到了二〇〇四年夏,我開始了一場延續半年多的係列采訪,到過這個省份的西北部、東北部和省城近郊的一些縣市,獨獨漏掉了南部他所在的那個區域。這時間,已經離校有七年了。我的記憶被後來的人事攪亂,開始變作了一個無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