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致力於尋找度過時間的竅門。在這期間,我這樣想過:光陰如果可以隨意浪費的話,那它還是很容易過去。當我吃完了午飯,才回憶起來,一整個上午,除了睡眠之外,我幾乎什麼也沒有做。園子裏的草木芬芳,它們過一種與人不同的生活。按照經驗,我一閑下來,問題就越積越多。而屋子裏的氣溫上升,我開始對自己置身的處境產生懷疑。一年多以來,我已經幾次三番意識到這些,再加上夢境偶爾也會揭示這一切,它無法遮蔽,也別無退路。院子裏的聲音很大,並且變化萬端。似乎有人表現得一點兒都不穩重,而且毫無趣味,由此及彼,我對自己的那點兒疑慮越積越深。當我看到我的鄰居們,他們也正透過窗戶看到我。我們的目光交錯,那些孤寂便也漸去漸遠。
但時間會慢慢重疊,以前的歲月沿襲下來,那中間有一些被挖空的部分,那些未完成的事情混跡於其中,再也無法彌補。現在我倒還清醒,未曾落入那虛妄的深淵裏去。起先我並不是刻意去想這些,但光陰過得飛快,當時光的指針加速移動,我才感覺那些原先靜止的部分也並非靜止不動。我想我曾經住在什麼地方,做過什麼事情,我交往過哪些人,這後來有多少人永遠消失不見了。我在某一個刹那確定自己悵然的由來,思謀著自己怎樣才可以從這樣的境地裏脫身。我周圍的人也不是毫無錯處,我想在我的文字裏指出這些,但這對於我的工作也無裨益,隻是我的情感的萌動可能來源於此。我試圖將自己的所在加以全新的定位,這是最原始的一種存在感。在此之後很久我都健談爽朗,有一些時期便再沒有去想過這些沒用的玩意兒。
隻有無事的光陰才過得疏鬆。我竭力想要找到那新鮮的部分。如果從平素的歲月裏減去什麼,我們的空間依然變得很大。這是最真實不過的一種狀態,並無絲毫錯覺。但通常我並不能如此豁達,我經常性地,步入一個奇特的思慮的深淵裏去。我的繁密的生活的一部分,同我的閑暇時刻看不出什麼特別的不同。有時會格外地忙碌一些時候,世界向我啟動了一扇神秘的門,這樣的進程延續到我的身體感覺到疲憊為止。我的工作給我一個友好的明示,接下來的日子,我恢複到先前的光陰裏去。我費盡心機,去找尋那有意義的部分。如果居家,除了寫作讀書,日子就照老樣子打發。近來我的屋子裏彌散著濃重的中藥味。從下午兩點左右,一直延續到夜間很晚。每當我從這樣的氣味中出來,嗅到窗外的陽光味道,就有一種欣喜的感覺。
這裏有多少人與事情,同樣地隱入到我的記憶裏。
如果生活給予我們一些固定的歡樂,得等到那時候,我們的脾氣謙和,心思也縝密平定,在所有這一切出現的時刻,我們已經度過了多少與此相悖的光陰。在秋日長長的午後,當我坐在窗口,那些歲月都成了似曾相識的部分。它們遍布於往事中,仿佛舍此之外,生活就一片空無。我經常如此想象,使過去與未來連接成一長段時空,這期間有一些鳥兒掠過去,它們盤旋著落在誰家窗子外的防護欄杆上。這樣直到天光暗淡,黃昏來臨,才會有另外的事物穿梭來到,打破這簡單的平衡。似乎是,再也不會有剛剛過去的那些光陰了,它們過於單調寂寥;當我們在回顧中,找到一些線條,也不能確定一定是在那時候形成的。這些時刻,我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獨處之外,還可以有一些相聚的歡談。
時間的序列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它一直按著固定的樣式循環往返。當我們以為過去的那些細節成為被記憶的部分來臨,我們一次次地進入到那回望中去;隨時隨地,我們都與自己或別人相遇。有時會看到脆弱的那個自己,隨著時間的動蕩經過那遊移的日子;而這是我的這個類別的文字最次要的一個,他們並不比其他任何人與事情更有意義。當然,如果能夠想起來當時為什麼至此,並且能夠對這些略加總結,會有助於這之後將自己身上的某些東西去除,從而使活著更有用。這也是無關緊要的。我會漸漸明白過來,想起曾經交往的一些人,這應該是在很久之後發生,仿佛經曆了滄桑,再也不會對事情有所質疑。有時,是在晴朗的寒夜,看到路途中皎潔的月色下空無一人的街巷時,會對這個世界的神秘性有所感。而清冷的夜風吹動了衣襟,這是黎明一點左右或者更晚,幻覺隨著寒意侵入;空氣中浮動著類似大海的波濤的潮濕氣息。
在一番更迭之後,從另一個交點開始,我們平靜的生活依舊承襲下來。這樣一次無邊際的敘述,生活裏整個完整的平麵竟然顯得支離破碎了。我本來想到應該再慎重些,最起碼從可以觸摸到的部分入手;那可視的區域有一些瑰麗的反光,也許正是它們,賦予平淡的歲月以鮮豔的光澤,而遠處,一排遠樹之後,才是我們生活過的土壤。我很久後才對自己有反思,也許是晨霧使時間變得與影子一樣煙霧縹緲;這城市裏動蕩的族群也被重新創造出來。而其節奏本身,被一條河水平緩地切斷了。它從那城西的橋下流過後輕輕地湧動著,我們有時能夠聽得清晰;日複一日,它們全都被納入了寂靜之中。我們感到了整個世界,它就環繞著我們,並在經過之地,留下了特別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