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之從前,我現在的耐心非但沒有長進,而且似乎還有些衰退了。然而這個說法是如此奇怪,因為我尚未覺得老,而是很年輕的時候,假如衰退發生得這樣早,那接下來的生活應該是老而又老了;果真如此的話,我在這裏的敘述就成了一種曆遍人生滄桑後的覺悟和歎息。可事實卻是,即便再過十年,我仍然沒有這樣的資格。現在我這裏所運用的,因而更像是一種無聊的筆法。我或者願意從此取得人們的同情,找到一兩個知音,譬如說讀書,我談論的雖多,但都抵不了數,世界上果真有同類人,就會以理解的口吻說,“我也是如此”。可畢竟,我再也不能夢想這樣的好事了。隻是在這裏先談談自己的看法罷。
而我之所以會想到這樣的題目,可以援引一句話:無事亂翻書,又,我的記性早已不及幼時,秉性也趨向浮躁,難以靜心,這就應了前句。然而沒有耐心,就隻能做些瑣瑣碎碎的事,聊度時光。或者,亂翻書,也不是什麼說不得的事——我現下裏確曾這樣想,並且身體力行,幾年來都是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容易被人詬病,譬如說不成器之類的話。可是,事不關己,說話又易遭人厭,所以如今,聽到這類話的機會已經少之又少。為數不多的幾次,來自遙遠的地方,算不上熟識的幾位朋友或老師。我漸漸地明白自己的局限在哪裏,又不甘心,有時還辯駁,有時就一股腦兒地接受過來,仔細思索。
時間遷延,就已經到了又一個年底。這些日子確實也閑散,斷斷續續地,又寫了不少字。至於購書,是一個機緣,讀書就又是一個機緣。有一天夜裏,旁邊人已經睡下來,我趴在床頭,就著台燈讀書,這本書,是一本古典小說,名《隋唐演義》。因為有其他同類,比較而言,不但情節可看,文字也可看,不由分說,就讀了進去,不覺夜就深了。及至我的響動把旁邊人驚醒,因此引來說辭,方才作罷。這是前天的事。到了昨日,還是一股勁兒地往下讀,從早晨十點到下午五六點,讀得頭暈目眩。中間出去吃了一次飯,也是帶著書去,帶著書回來。這種情境與以前很相似。二〇〇一年在深圳時,我有過在飯店裏從中飯吃到晚飯的紀錄。吃飯的時間倒沒有多少,中間多少光陰,其實是用來讀武俠書了。好在飯店總還是好客,絲毫沒有叫人不快的記錄。倒是有好事的服務人員過來說話,問看的什麼書?白天裏不上班嗎?雲雲。或者我生性魯鈍,其實已經遭致飯店人員的私下詆毀,也未可知。不過這都不是多大的事,隻是想來與當時彼地的商業氛圍不相宜。
上麵說的,都是讀閑書。既然講亂翻書,也便沒有規則與定論,撿到什麼都讀,想到什麼就說。如此幾年下來,我讀的書目卻無法開列,想起來是閑書過多了,譬如一些小小的雜誌,五花八門的,讀了一堆一堆。稱得上大書、好書的沒有幾本,隻能心虛地提說幾個,我常常讀的,一是《瓦爾登湖》,二是《追憶逝水年華》,三是《百年孤獨》,四是《今生今世》,五是當代一些名家的書,鐵凝、賈平凹、張潔、莫言、餘華、王安憶、呂新、馬原、蘇童、陳忠實、王小波、阿來、殘雪、遲子建、畢飛宇、閻連科、周國平、張銳鋒等人的都讀,但讀的程度和範圍卻不同。有一些人的,因為讀了一本,覺得好,再去找其他的,好比按圖索驥。譬如張中行的書,因為文字不單單可說好,而且老辣,氣性也覺得近,就從家裏舊書裏搜索,找到了《順生論》和《負暄瑣話》,可惜《流年碎影》沒找到,隻好將來再補買。再有是止庵的,也是好,簡潔,能覺出漢字的精妙。也是可惜,隻讀到一本《相忘書》,山東畫報社二〇〇六年四月出版,是本談書的書。去書店裏再找其他的,卻是無功而返。但我讀伍爾芙的“讀書隨筆”,是因了止庵的提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