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山區域地理情形
打開四川省的老地圖一看,該省西南角上,是一片高山地帶,這片地方,幾千年來,幾乎純由夷人居住,漢人很少插足。那便是在西南各省很有名的涼山夷區。西康建省以後,川省這隻角,大部分劃歸康省管轄,即成目下所謂寧屬區域。自該時起,涼山區域,分屬川康兩省,成為川省西南角與康省東南角的一片特殊區域。兩省分界,即在南北直貫該區的大涼山山脊,所謂涼山區域,大部分在北緯二十八至二十九度,與東經一百○三至一百○四度之間。其所包括的範圍,大抵北以大渡河為界,東北與犍為、宜賓兩縣接壤,東南以金沙江與雲南分界,西以西會大道為限,四川省境內雷波、馬邊、峨邊三縣絕大部分,與屏山縣的一小部分,以及西康省境昭覺全縣,與一部分西昌、寧南、會理、越西等縣的地方,均屬於廣義的涼山範圍以內。狹義說來,則康省境內,隻包括覺昭縣城以東;四川境內,隻包括雷波縣城以西。按照此種狹義說法,涼山夷區,又可分作大涼山與小涼山兩個區域,二者以大涼山脈南北走向的山脊為界(這條山脊的最高峰,大道由之通過的地點,稱為黃茅埂)。四川境內部分,即山脊或黃茅埂以東,稱為“小涼山”區域。山脊或黃茅埂以西,西康省境,則稱“大涼山”區。除開這種特殊的區域意義以外,“大涼山”一名,並指縱貫此片區域的山脈。至於“涼山”一名的由來,大約係因此片山地,海拔頗高,氣候寒冷的緣故。漢人之所以迄未深入,一部分固因當地夷人過於凶悍。另外一種理由,大約係因其地高寒,不宜耕種。在另一方麵,對於畏熱愛涼的倮夷民族,這塊地方,倒很理想。由此形成了此區的特殊狀況。四川省境的雷馬峨屏區域,從一般漢人看來,已經夠可怕了。可是此區中夷人最為強悍的部分,實在就是所謂的小涼山區域,那部分在前清時代,官府勢力,還是相當地能夠達到。少數漢人,甚至一直居住到黃茅埂腳下。到了民國初年,國內軍閥混戰,夷務廢弛,該區方淪於夷族之手。至於夷人的真正老巢,大部黑夷居住的地方,乃在涼山西坡,目前西康省境,昭覺城與黃茅埂的中間。那塊地方,清代漢官勢力,始終就未怎樣實在達到,後來更不必談。迄今一切地圖,無論是本國或外國人所測繪的,對於涼山區域,類皆略而不詳,有的甚至留出一片空白。關於此區地理,實有更加詳細予以調查的必要。
粗粗地看來,涼山區域的山脈(所謂大涼山山脈),可視作康省貢嘎山山脈的餘波,經由小相嶺分支,向東伸出而成。它的形狀,約略像一把梳頭發的梳子,一條一條的山嶺,自北向南伸延,其北端大體互相接起,和梳子的背一般。不過這把梳子,全部輪廓,乃是窄而長。其各條山嶺的走向,也不是完全正北正南。例如最高的一條山脊(黃茅埂),便是略偏西南。順著山脈的方向,此區內的河流,大都在山穀間,由北向南流。論起山勢來,涼山西坡(大涼山區域),坡度緩和,山露紅土,少有樹木,宛似雲南省境的山頂地帶。東坡小涼山區域,則山巒起伏,群峰突聳,懸崖陡壁,樹木較茂,乃是一種比較地近乎四川式的風景。前清一代,進剿涼山倮夷,差不多每次都是從雷波西進,道途險阻,損失往往可觀。若是由西昌向大涼山東進,直搗夷巢,從地理上說,實在便當得多。當時之所以沒有這樣做,大約是因為對於該區地理不熟悉的緣故。
以前在中國境內,凡是一般人難於通行的地方,隻有三種人能去。一種是郵差,一種是商人,一種是外國人。郵政和通商,隻圖大家方便,不與政治發生特別密切的關係。因此凡是地方上有特殊政治勢力存在的區域,別的人盡管禁止出入;惟有對於商人和郵差,可以通融,往往可以通行無阻。例如西康省境的木裏公司,千百年來,讀書識字的漢人,根本無法通過,更談不到考察(這種情形,最近幾年,已經好些)。可是郵政業已通了好些時候,商幫更將此區當做通行大道。三十一年以前的新疆,也隻有郵差與商人,可以通行無阻。甚至在抗戰期中,東三省以及其他淪陷區,郵政仍然暢通,商運亦少有阻礙。至於以前外國人之所以能到中國人不能去或不敢去的地方,一部分固然因為他們富於冒險情形,主要地卻是仗著清末所締結的各種不平等條約以及懼外心理的保護。在這種狀態下,凡是外國人足跡所到的地方,當地官廳,不得不特別予以保護。
對於涼山夷區,這幾類在別處仿佛享有特殊權利的人,就一齊都沒有辦法。涼山區域,始終就沒有通過郵政。郵差當中,私自走過此區,偶爾是有的。不過郵線始終未能辟通。郵差通過,和別的人一樣,照例有被搶與被擄的危險。打開郵政地圖一看,四川省境,此區是一片空白。由西昌向東行,郵政隻通到昭覺縣城。雷波距離西昌,經涼山不過五百華裏左右。然而由西昌寄到雷波的信件,卻要繞道一千多華裏,經由雅安、成都、宜賓,兜那麼大的一個圈子送去。
西洋探險家的足跡,到過蒙古草原,去過青海高地,入過富饒的新疆,進過神秘的西藏。走遍了木裏、江心坡等等邊疆民族居住的區域。可是他們對於大涼山,始終有點“望洋興歎”, “裹足不前”。零星的嚐試,有過幾次。由西昌走到雷波的,似乎前後也有過一兩位。但是徹底走遍涼山,做具體研究工作,後來還留待中國的科學家。富有冒險心的西洋人,平常對於深入中國內地,考察探險,最是熱心。何以獨對此區,不敢問津,驟看似乎索解。細查一下,過去發生的兩宗事件,大有關係。關於照燈坪天主教堂的故事,上文在第一章中,業已述及。另外一件,是清末英國探險家布爾克(Donald Burk)的故事。在宣統元年的時候,布氏帶著翻譯等十餘人,由保頭護送,自西昌入涼山探險。到達耶路那打東北的連渣腦地方,不料居住該地的一支夷人(素噶家),乃是夷區中最凶悍的一支,素以孟獲嫡係子孫自豪。布氏行至該處,這支夷人,即將他殺死,劫其衣物,擄其從人。四川總督趙爾巽,聽到此訊,深恐引起國際交涉,乃調西昌、峨邊、馬邊三處的兵,同時進剿。次年,兵到連渣腦,夷人已逃。隻燒去若幹房屋,誅戮幾個娃子了事。至今布氏遺物,一部仍存,保存該物的黑夷,且視之為戰利品,以此自傲。在這種情況下,無怪連愛好冒險的外國人也不敢去了。
關於天主教在涼山中的勢力,以前有過一些過分誇大的記載。例如二十七年的昆明報副刊上,登過某君的一篇稿子。上麵說到,天主教徒,為夷人醫病,因此深得夷人信仰與崇拜。某次一位女修道士,騎馬過涼山裏麵的一座山崗,一群野蠻的戰士,便紛紛跪落塵埃。這一類的筆記,拿來當做神話消遣,自然是一段很美麗的故事。可是實在說來,內容與事實差得太遠。事實是,一來夷人有病,根本就不吃藥;二來天主教徒,根本就不敢深入涼山;三則涼山倮夷,決沒有那樣馴良和文雅。
除開本山夷人以外,在涼山區域比較走得最多的,還要推漢籍商人。夷人需要漢人地方的若幹物產,特別是鹽巴和布匹,酒與針線,與其他幾種他們喜歡的東西。前清時代,入涼山做鹽布生意的漢人,很有一些。其中無疑地有許多位,曾把涼山走穿。可惜這些人知識程度太低,大部分都不識字,而且除開生意經以外,觀察力殊欠敏銳。因此他們始終沒有留下任何記載,可作我們參考。到了清末民初,夷人日益猖獗。漢人入山,多被綁去做娃子。“重利”的商人,亦皆裹足不前。夷人所不可少的鹽、布二物,往往自己派娃子到街上去買,買好自己挑回。至於夷區出產,以前漢人還進去販白蠟蟲和中國藥材(貝母、黨參等)出來。民國八年以後,他們冒險進去換取的東西,隻有大煙一宗。惟有此物,利錢夠厚,值得拚著性命去試一試。因此任何入涼山做考察工作的人,在那區內,都有被誤認作鴉片商人的可能。鴉片商人,也大都不過走過涼山的一部分,達到他們的目的,便行折回。對於翻過大涼山,他們並沒有興趣。因此關於涼山地理情形,不見熟悉。同時他們進去仍然隨時有被賣或被擄去做娃子的危險。
據上所說,各色人士,都不敢貿然通過涼山。至於實際上真正走穿涼山的,為數尤少。因此前人對於涼山地理,幾可說一無所知。物產等等,亦談不到。現在對此各方麵所得的一點情報,完全是民國二十三年以後幾次國人組織的考察團體做出來的成績。
涼山區域交通概況
由西昌東行,二十七華裏過大興場後,不遠便入倮夷聚居的涼山區域。通過涼山夷區的交通路線,總括起來,主要地可分兩條:一去雷波,一去峨邊,皆需經過昭覺縣城。這兩條路當中,去雷波的路,比較重要。夷人穿過涼山,平常總走此路,因此可視作涼山區域的交通大道。此路東段,又分三線。這點將於下文詳細述及。
由西昌到昭覺的路,普通是經過大興場、玄參壩、倮倮溝、濫壩、四塊壩子等處。路線方向,起初大體向正東。過大興場後不遠,改向東北,對玄參壩。自該處折向東南,上到燕麥地丫口,乃複改向東北東,一直到濫壩。由濫壩前進,大體又改向東南東。如此走到四塊壩子,又複大部東北行,直到昭覺城。此路途中所經主要地名及裏程。
此路計程約一百九十華裏,為西昌、昭覺間的交通大道。以前沿途各村,均有漢人居住,田地亦多歸漢族耕種。民國八年夷人大舉叛亂以後,大興場以東,始全部淪為夷區。近年來情形略有改善,郵政複可循此線到達昭覺,走此路從西昌到昭覺,趕路前去,兩日可達,第一天宿在倮倮溝,可是因為道途艱阻,而且久已失修,夷區內複無橋梁,遇河即需涉水;所以現在普通多將此段行程,分作四天。第一天由西昌行,宿玄參壩,第二天宿倮倮溝,第三天宿四塊壩子,第四天到昭覺。有時候連這樣地平均一天走五十裏,還做不到。像我們這次入涼山,一共就走了六天。上述四站以外,大興場與三灣河兩處,額外各耽擱一晚。
上述大道以外,另外一條由西昌經夷區到昭覺去的路線,是由西昌北行,第一天宿禮州,第二天到瀘沽(以上一段,與目前的樂西公路相同)。第三天由瀘沽改向東北行,經冕山到甘相營(如由西昌趕路去,兩天可由西昌到甘相營)。自甘相營東行偏南,經兩河口、米市、魯魯卜阿、豹尾山、三崗、巴且等處到昭覺。由甘相營到昭覺,行程約計四天,路亦難走,沿途且需夷人保護(由西昌經倮倮溝到昭覺的路,目下已可不一定要夷人保護)。不過這條路上,鄧秀廷勢力,完全可以達到。有鄧照應,即無問題。無論如何,此線不僅為一條小路,而且比大路繞得多,循之至少需六七日方達。因此自來少有人走,現在仍是這樣。
上文提到,由昭覺到雷波去的路,其東段計分三線。尋常所走路線,係取道竹黑(一作竹核)、烏坡、美姑、磨石家、黃茅埂(大涼山頂)、拉米、黑角、烏角,入雷波城的西門或南門。此路自昭覺到竹黑一段,方向係續向東北行。由竹黑大體改向正東,到烏坡。從烏坡溯“係河”(亦稱“樹葉溝”)北下(略偏東),到該河流入美姑河處,過河複改東北行,到美姑。由美姑前進大體向東北東走。將到磨石家一段,改向北東北。自磨石家複向東北東行,到達大涼山絕頂,目前川、康兩省分界處的黃茅埂。由該處橫過形似刀背的大涼山脊,平坦續向東北東走,約行三十二華裏,始將此條平坦的刀背式山脊過完。到達名叫“羅茲稚傑”的地方(此處亦名“羅莫泥秋”),自該處前行,旋即陡趨下坡。東行約七華裏後,折向東南到拉米,過拉米後續向東南行八裏過西蘇角河上遊溜索,到該河南岸,溯河東行十一裏到“巴角”。由“巴角”繼續溯此河而下,北行九裏到母狗坡,複依河折向東,五裏又過河上一條溜索,地名“拉母剝角”。自此前行,複在河左岸(東北岸)上走,溯河向東南行。過黑角後,繼續向東南走十四裏,上到一處山口。此處仍近西蘇角河邊。最後一段,途中自山上向右下望,已可看見此河流入金沙江處,即在附近不遠。自此處山口路折向東北,離河前進。後來大致采此方向,經烏角直到雷波城。這段路線,沿途所經重要地名及裏程。
這條線路,在黃茅埂以西,上坡路坡度緩和,便於交通,頗合理想。黃茅埂以東,涼山東坡,則山勢陡峻,道途險阻,殊非理想路線。上麵已經提及,清代進剿夷人,全係循此路自雷波攀山西進,殊屬失策。至宣統年間,趙爾巽因布爾克事件,進剿涼山(參閱上文),乃自雷波、西昌、峨邊,三麵進兵,於宣統二年,會師於耶路那打(磨石家)西北四十裏之牛牛壩。涼山形勢,至此方得一種鳥瞰。遂引到修築雷建通道之舉(見下)。
根據第四表及第五表,西昌到雷波,途經昭覺,按照上述大道路線,實測全程不過五百○三華裏。前人記載失實,將昭覺到雷波一段,稱為四百八十裏,較之實數(三百○九裏),多出一半以上。即此一端,亦可見過去對於涼山地理,何等隔膜。此條路上,五百裏中,四百五十裏屬於夷區。惟兩端盡處,東邊雷波附近之烏角,與西邊西昌附近之大興場,仍在漢人手裏。目下昭覺雖又設治,可是縣城孤懸夷區當中,情勢亦頗特別。
由昭覺到雷波的三條路線,可分別稱為北、中、南線。以上所述經由拉米、烏角、黑角的大道,即係南線。其他兩線,由昭覺到磨石家附近,均與南線相同。在磨石家附近,三線分道。中線及北線,均不經過黃茅埂而係在其東北,山嶺半腰,地名“省己”地方,翻過涼山正脈。黃茅埂冬季積雪,不便行走。夷人平日來往,亦係夏秋走黃茅埂,冬天走省己(省己地勢較低,不致為雪所阻)。
中線即是所謂雷建通道的路線。清末宣統二年,川督趙爾巽,在征剿涼山之後,令雷波廳及西昌縣,趕築大道,通過涼山,名曰“雷建通道”(建昌係西昌別名)。其所擬路線,自雷波出城北門,經夾夾石、三棱崗、田家灣、扇子坪、大穀堆後,在省己翻過涼山正脈,乃經天喜、羅腳、三崗(此係另一處地名“三崗”的地方,與上文所指者不同)、噶合底衣,到磨石家山下的易子角地方,與上述南線會合。據稱由雷波到三棱崗,不過九十華裏。全線自雷波到昭覺,一共亦隻四百六十華裏(按舊日估計),實較走烏角、黑角的舊道為捷。而全線路多在山脊上行,大部平坦好修(循拉米、黑角路去雷波,沿途路左隔西蘇角河望見山脊上的平坦路,即係此條路線)。舊道走黑角、拉米,道路崎嶇、逼窄,險峻特甚,路亦不近,乃是一種不聰明的選擇。雷建通道如果修通,涼山交通,勢將便利不少。夷匪控製,亦必不成問題。不過此種情形,雖為漢人所祈望,卻是夷人所切忌。因此倮夷對於破壞這種計劃,不惜以武力對付。據常隆慶先生記載,趙爾巽氏,為徹底整理涼山計,於宣統二年,飾雷波廳通判葉錫祺,招土勇三百,名曰“雷建通道勇”。企圖藉此溝通涼山,便利交通。乃營堡未成,恩劄家即率眾來劫。未幾而同誌會亂起,全部停工。辛亥革命以後,此項工作,無形地長期停頓,甚為可惜。此項雷建通道,原係責成雷波、西昌,分頭向涼山修建。準備在涼山正脈接合。由西昌東修的路,進步頗速。至停工時,業已溝通昭覺,越過美姑河,達磨石家之下,隻剩最後一段未竣。自雷波西修者,則因一部分需新測路線,進步要慢得多。停工時一共不過修了一百二十華裏,至扇子坪為止(由雷波到三棱崗一段九十華裏,由三棱崗經由田家灣到扇子坪,約三十裏)。全部工程中,隻有由三棱崗到天喜一段,地形比較複雜,修路較難。此外由雷波到三棱崗,及由天喜到昭覺,大都坡度緩和,施工較易。已成的一段,路寬五尺,路麵平整,幾可在當時駛馳車馬。惜民國以來,大部又被夷人破毀,非複昔時情形。今日在此路上旅行,又覺殊屬艱阻。由此可見,建設難而破壞則易。
上段所述雷建通道完成程度,係采自常隆慶先生的記載。此次路過雷波,遇見熟悉本地情形的小學校長王雨庵先生,傾談甚久。據王校長所談關於雷建通道情形,與常先生所載者,頗有出入。二者不知孰較確。因此特將王氏所談,略記於此。據王談,雷建通道,不經烏角等處;而係由雷波縣城北行,經夾夾營(一作“呷呷營”)、野豬塘、西蘇角、俄摩夷達,自該處過西蘇角河到拉米。然後自拉米到黃茅埂,翻黃茅埂,經磨石家到美姑、竹黑。趙爾巽令西昌、雷波兩處地方官,分段修築後,自西昌東修的路,當已修到黃茅埂,全段告竣。雷波所擔任部分,自該城西修,不過修到野豬塘為止,測量工作,亦不過做到西蘇角附近的俄羅夷達。俄羅夷達位在一片懸崖上,到該處路線需過西蘇角河,而苦無法下此懸崖,測到此處,工程師意見分歧,正在此時,測探隊隊長為夷人所襲殺,全段工程,由此遂驟告停頓。
至於昭覺、雷波間的北線,在磨石家附近與南線分手後,仍與中線不分。一直在省己翻過涼山正脈,到大小穀堆,仍係如此。到三棱崗以後,最後一段(由三棱崗到雷波),與中線相同。惟中間由三棱崗到大穀堆一段,則兩線分歧。北線自三棱崗西行,不過田家灣、扇子坪等處,而在其比較低山上走。西昌青年團王隆映主任,此次和我們一同穿過涼山到雷波後,同年十一月間複自雷波動身同去。由磨石鐵哈等夷酋做伴,循北線回到昭覺,王雨庵亦送至三棱崗方折回。據談該線原來亦是大路,所經為恩劄家地。因久無人走,業已荒廢不堪。自雷波行,據雲最難走的,為“夾夾石”(距雷波十五華裏)到“桅杆頂”的一段路。此段雖則一共不過二十華裏左右的距離,卻是難走達於極點。昔日本是大道,今則滿長竹林。徑寬不盈尺。一路前進,披荊斬棘,沿途皆需屈身在竹子下麵竄過。困難達於頂點。此線裏程,略較烏角之路為繞,除夾夾石至桅杆頂一段以外,因地勢較為平坦,實遠較後者為好走。全線途中計共翻兩座高山,其中一座,自山腳到山頂高度,約與由大興場到玄參壩途中翻上的山相等,二者成為雷波、西昌全程中最大的山坡。此線大部雖坡平坦,然尚不及雷建通道好走,該道或為最合理想的公路路線。中北兩線,自雷波行,最初出北門到匾岩一段,路係向正北行。自夾夾石折向西北西。前行大體循此方向,在南線之北西去,在省己過涼山正脈到天喜後,乃折向西南,經耳堡、黑尺、三崗等處,到磨石家(常隆慶及王主任,均如此雲)。
南線自昭覺到磨石家,約計一百○三裏。由磨石家到雷波,則約二百○六裏。一共是三百○九裏。此段路普通多分六天走。自昭覺行,第一天趕路到烏坡或美姑宿。第二天到磨石家。第三天宿黃茅埂山頂。第四天下山到拉米。第五天到黑角。第六天即趕到雷波。如果兼程趕路,第三天可以翻過黃茅埂,趕到拉米住宿,如此可以省去一天日程。據雲特別會趕路的人,有時四天就可趕到,不過路上如此崎嶇,這樣走是很不容易的。比較悠閑一點的走法,分作七天,第一天由昭覺隻到竹黑,第二天宿美姑,第三天到磨石家,以後便和以上所說的一樣。我們此次沿途考察,所費時間更久。上述七站以外在烏坡耽擱了一夜,烏角又耽擱了一夜,一共走了八天半之久。關於北線,據王主任測定,由雷波到磨石家,共三百餘裏,計行四天可達,不過他們途中一共費去五日。
以上所述各條路線以外,拉米至烏角一段另外還有一路線就是不經黑角,而過馬頸子。循該線行,自拉米一天宿馬頸子,第二天即到雷波。此路據說較近亦較好走。可是黑角舊道以及雷建通道,均未采此線,該兩路均不走過馬頸子。
由昭覺到峨邊的路,比起去雷波的路來,隻能算一條小路。該路人煙稀少其艱苦有甚於雷波之路,途中好幾天全無人煙,隻可裹糧打野,宿老林中過夜。不但漢人從不走此路,夷人也少有這樣通過的。迄今科學人員走過這路的,隻有常隆慶先生等在二十三年所做的那次考察工作。據常先生所著《雷馬峨屏調查記》記載,去峨邊的路,亦係自磨石家出發處。自該處大體徑向北走,前後共費十天,方始到達峨邊城(但常先生當麵相告,趕路七天可達,路亦較去雷波之路為平坦好走)。
峨邊係在昭覺之北而略偏東北,雷波則約在正東而微偏北。由昭覺去峨邊,上述路線係由昭覺城大體東北行,到磨石家。自該處折向北行。以後一直向正北走,直到峨邊。其中隻有幾小段,係向東北去。這條路上,雖屬荒野,但夷患不算太凶。沿途夷人,多頗和善。以前隻需找到夷人做保頭,護送前去,安全便無問題。惟聞靠近峨邊縣城一支夷人,近來反叛。所以最後一段路,是否安全,頗有問題。除上述路線外,另外一條去峨邊的可能路線,不過美姑河,自昭覺即徑向北行(一部偏東北),溯西溪河而上,過連渣腦前去。循北方向,一直到峨邊。因為連渣腦的素噶家夷人,特別凶悍,所以此路頗不宜走。
去雷波的大道(經過黑角、烏角的)方向,自昭覺到磨石家一段,大體係向東北走。磨石家到黃茅埂一段,改為向東北東行。翻過山脊到羅茲雅傑一段路,幾向正東時微偏東北。由羅茲雅傑東南行,下山直到拉米前麵八裏的溜索。自該處起,蜿蜒循西蘇角河行,初向東到巴角,繼由該處北上到母狗坡,乃複東去到第二道溜索(拉母剝通)。過此溜索後溯河上坡,複改向東南走,過黑角上到山口。從山口下山,改取東北方向。途中在未到烏角以前,又翻一座小山,但方向大體少有變動。如此走過烏角,直到雷波全程告畢。以地理上位置來說,昭覺略在西昌之北,雷波又略在昭覺之北,但較黃茅埂(大體在昭覺東北)則稍南一點。循此路自西昌到雷波,正好五百華裏左右,步行不過十站路。若非夷區阻梗,交通應頗為方便。但事實上目前大量運輸,固不必談。即由西昌送雷波的郵件,亦需大兜圈子。其所采路線,自西昌北上,經越西、富林,到雅安,乃折往東北,經雅安後循川康公路到成都。自成都南下樂山,再循水路溯岷江到宜賓。到宜賓後,複折回向西南行。溯金沙江而上,到達雷波,這條迂回的路線,由西昌到雷波,共計二千○幾十華裏之遙。比起橫越涼山的路,遠出四倍以上,距離相差一千五百華裏。在時間與路程上,均極欠經濟。近來樂西公路修通,改由西昌徑趨樂山,此路可以省去三百餘裏。然而較之橫過涼山的路,仍然超過一千裏以上。開辟通過涼山的路,為川康南部交通辟一捷徑,目下實有相當必要。同時交通暢達以後,幾千年顯成一種化外之邦的涼山夷區,即可由政府充分加以控製。其政治上意義,較之便利交通,尤為重要。此點趙爾巽氏,遠在三十餘年以前,即已見到。可惜民國成立以後,反少有人注意,坐視夷人自行其是。
國父建國方略中,實業計劃部分,列有自宜賓(敘府)修築鐵路,經雷波後,通過涼山到西昌,成為敘府、大理線的一部分。其眼光遠人,深令我輩歎服。此條鐵路,目前一時雖尚不易完成,可是通過涼山夷區的交通大道,亟宜辟通,則屬無可懷疑之事。
涼山倮夷,文化殊低,其所住區域,一切道路,皆係天然走成。高低曲折,悉聽自然,向無修橋築路一類事。因此該區原有的路,類多逼窄險陡,步行亦感困難。同時他們運輸辦法,多用人背。馱馬、挑子,一概不用。往來亦大都步行,騎馬罕見。在這種情形下,好路自然不覺得怎樣需要。對於自外麵進去的人,道路艱阻,固不必說。最困難的一點,是凡有溪河之處,概無橋梁,而山中溪河又是特別地多。例如西昌到雷波途中,除兩端漢人居住區域外,中間全部夷區(自大興場到烏角),四百多裏當中,無論大小溪河,根本連一座橋也沒有。隻有西蘇角河上,因河水實在太大,在兩處設有溜索(其他各路,偶爾會看見一座橋,例如峨邊道上即有;但是這種情形,也是絕無僅有,而且隻在受了漢人影響的地方,才可發現)。未設溜索之處,走過時小水涉而之過(在川邊一帶,涉水稱為“叉水”),萬一水太大,無法可涉即遊泳過去。此事對於不習慣遊泳的漢人,殊成問題。夷區道路之所以不修,一方麵係因夷人文化水準尚低,生活簡單,交通亦不頻繁,所以並不感覺有將路修好的必要。另一方麵則是他們的一種自衛政策,利用交通不便,防止漢人勢力深入。此點從他們故意將漢人以前所修道路橋梁,加以破壞,可得充分證明。例如雷建通道,原來路麵殊寬,現在卻有不少部分窄得像小徑一般。原來這條路上的橋梁,一齊破壞了。至於拉米、黑角舊道,更是弄得逼窄險阻,達於極點,讓漢人不易入。這些路上,不少地點,漢人以前都駐過兵。當時的路,決不會像現在這麼糟。雷建通道線上,三棱崗在清代為一汛防。扇子坪、大穀堆、天喜、羅腳、三崗、噶合底衣等處,也都設過哨卡。黑角路上亦設汛,由把總一人駐守(三棱崗則設有守備或巡官一人,其下另有把總。該處並築有土城以禦敵,稱為一處屯衙,足以堅守)。似此情形,這些地方以前的路必然修得還不錯。後來民國八年夷人大舉叛變,小涼山區大體淪於倮夷之手。經他們有係統的破壞,方成目前這種狀態,夷人所占之處,原有村莊、街市,以及漢人住宅農莊,均被徹底破壞。連以前娃子所鋪石板路,亦被掘去。要不是史籍記載以及父老傳說,對這方麵有一種正確的指示,目前經過此區的人,幾乎無法可以相信當初漢人居住時代的情況。
清末雷建通道的修築,其目的在將此線辟成馱馬大道。目前鑒於國家經濟情形,第一步恐怕也隻能做到重複將雷建通道辟通,令其可走馱馬。從路線上說,南線東段(黃茅埂以東),顯不相宜。該段既過嫌艱阻,目下路基又太窄,開辟殊屬費事。不如全程采取中線雷建通道故道,一切可以比較簡單快當,工程也要容易得多。
馱運大道修通以後沿途設站,夷區即大體可由官廳予以控製。第二步工作,應為修築西昌、雷波間的公路。然後第三步乃修鐵路,完成國父對此區的建設計劃。公路路線,大體亦可循雷建通道的路線。惟該路若幹地段(如玄參壩、忙母雞梁子等處),坡度過於峻陡,不合公路條件,不得不設法酌量改道,改循河穀或其他較平路線,此則尚有待於工程師的測量。自西昌到雷波,若於昭覺以後循南線走,全程不過三百○九裏。走雷建通道,則據稱昭覺雷波段,共約四百六十華裏。加上西昌、昭覺間的一百九十四裏,總計實約六百五十裏。自雷波到屏山,循現行路線,此次實測結果,水陸共計三百一十華裏。由屏山至宜賓,水路二百華裏。總共循現時大道,由西昌越涼山到宜賓,全程為一千○十三華裏,恰約與樂西公路的距離(五百十四公裏,即合一千○二十八華裏)相等。近來經濟部金沙江工程處,積極打通金沙江航路。由蠻夷司經綏江、屏山,到宜賓一段,今已終年通輪船。由雷波到蠻夷司,不過二百○一華裏。按此自西昌經雷波到蠻夷司,循現時路線,為七百○四華裏。當然辟成公路,比較要繞些,然而大約仍較樂西公路為近。無論如何,辟成此路,作為樂西公路的平行線,純粹從西南交通係統上麵著想,也是值得。同時涼山夷區的特殊性,亦由此可以完全消減。至於由蠻夷司到宜賓的水路,約計一百三十裏到屏山,又二百裏到宜賓,全程三百三十華裏。此數較之樂山至宜賓的水路(四百華裏),也要近些。由此看來,此路修通以後,對於由緬甸經西昌到重慶的貨運,實在是一條捷徑。
從上文所說,涼山區域中,磨石家成為一處重要的交通中心。另外一處,此項樞紐,則為此處西北四十華裏之牛牛壩。該處位在野車河流入美姑河處,北負大山,三麵環水,海拔一五六○米,高出河麵約一百米。河壁極為陡峭。所謂牛牛壩,則是一片台地,地形極似雷波縣城附近。這片地南北長約四裏,東西長約二裏。其上滿辟稻田,為涼山所少見。自來此處人口頗多,近聞因發生瘟疫,死人不少,夷人多遷走,已類滿墟。由該處東行,經省己、拉米等地至雷波,計程約三百八十華裏。北行經窪海、漢石坪等處至峨邊,約計四百九十五華裏。往西經竹黑至昭覺,則約一百二十華裏。另外一路,可西去越西縣境的甘相營。以上各路皆為涼山夷人時常通行的途徑。此處形勢險要的地點,實為用兵涼山者所必爭。宣統二年,趙爾巽會師於牛牛壩,可說是得到征服涼山的真諦了。
涼山外圍交通情形
上段所說,僅僅包括涼山範圍以內主要部分的交通概況。與此有關者,則有涼山邊緣或外圍的交通情形,尚宜一並加以述明。此中首應述及者,當推雷波的出路。雷波縣城,雖在漢人掌握,但是四周向來住有倮夷甚多。民國八年,更幾全部淪為夷區。留此孤城,僅賴一條時受威脅的過道,向東通到蠻夷司,由該處下涼山。雷波、蠻夷司、涼山,均位在金沙江岸。舊時沿江修有大道,商旅通行無阻。然由雷波到沙灣一段,江水彎作一大弓形,路程頗為迂繞。民國初年以來,此段沿岸,夷匪甚多,村鎮荒蕪。因此由雷波出來的東行大路,改在裏麵離江較遠處,抄捷徑經“牛吃水”、箐口等處,過馬湖,徑趨黃螂,至沙灣附近,方複與舊路合,伴江而下。此路途中雖有數處仍然時常被夷匪騷擾,但路程則較舊路減去七十五華裏。目下滑竿、背子,均取道於此。這也就是我們所采的途徑。前幾年此路殊欠安全,郵政亦多改走滇境。近來情形,已大進步。商旅往來,複有漸趨繁夥的傾向。茲將此條路上沿途地名及裏程。
循此路由雷波到屏山,共計五天或者六天路程。計第一日宿箐口,第二日宿馬湖村或黃琅(一作“黃螂”),第三日宿大岩洞或冒水孔,第四日宿蠻夷司或綏江。如第四日宿蠻夷司,第五日一早趕路到綏江,夏季水大時,下水約一點鍾即到,如此當天仍可趕到屏山。否則在綏江停留一日,第六天方到屏山。全程中由雷波到蠻夷司的四天路,除穿過馬湖的二十裏水路以外,其餘全係旱路。惟最後石角營到蠻夷司的五裏,亦可循水路走。蠻夷司至屏山,水路共一百三十華裏(一說一百二十裏);計由蠻夷司四十裏到綏江,又九十裏到屏山。蠻夷司至綏江一段,金沙江水,比較平靜,終年可通木船,行旅均循水道前去。綏江至屏山一段,夏季水大灘急,行舟過於危險,船多不敢開行,因此隻可走旱路前去。冬季水枯時,則可坐船。此即旱路,俗亦稱九十華裏,實則不過六十九裏(最後由鰱魚溪至屏山的五裏為水路)。除最後五裏水路外,均在金沙江南岸,雲南省境行走(綏江即係滇省一縣)。北岸川境,沿江雖亦有路,但是不若滇境大道的平坦寬闊,因此少有人走。上遊芭蕉灘至蠻夷司一段,冬季水枯時,亦可勉強通航,夏天則不得不停。
上段所述雷波、屏山間的目前大道,其路線方向,與雷波到昌蒲田一段,大體係向東北東行。自昌蒲田起,大部改采東北方向。過馬湖村,走水路穿過馬湖後,前進至沙灣附近,沿金沙江蜿蜒行,在其左(西)岸溯之而下,大體向正北而略偏東北,直到蠻夷司。由蠻夷司經綏江到屏山一段,則係溯金沙江東下(江在蠻夷司附近,作九十度的大轉彎)。
除以上所述由涼山出屏山的大路以外,另有一條路,比較要捷些。循該路自屏山入涼山 ,溯江而上,經蠻夷司至石角營,溯西寧溝(一名“西寧河”,係金沙江的一條支流,在石角營流入該江)而上,西南行抵西寧。由西寧續向西南走,經羅山溪(一作“羅三溪”)、濫壩子,到三棱崗,合雷建通道。此路最捷,途中並不經過雷波縣城。惟因夷患關係,久已不通。三十年十一月,王雨庵曾試由三棱崗循此路向蠻夷司走,結果仍未走通而回。
蠻夷司(現亦稱“秉彝場”)為涼山外圍交通中心,可視作漢夷交接的一處重鎮。其處係屬屏山縣管轄。雷馬、峨邊雖同稱夷區,實際上以雷波縣境山區麵積為最大。迄今尚占全縣十分之八。其次則為馬邊及峨邊兩縣。屏山縣境,夷患素輕。僅有西邊西寧一帶(沿著西寧溝),時有夷人出沒騷擾。其餘絕大部分,則全係漢人世界,與內地無異。自蠻夷司作中心點,大路東去屏山,西南去雷波,西北則可到馬邊縣城。最後一條路,兩天可達。其路線自蠻夷司溯中都河(金沙江的另一條支流,在蠻夷司入江)北上,過“中都”(鎮)後翻過五指山(一作“五子山”),乃向西折,徑趨馬邊。自馬邊東北行三日,即達犍為。犍為實幾在蠻夷司之北。此兩處間,尚有較捷的直接路,不需經過馬邊。走該路自蠻夷司行,第一日五十裏宿中都。第二日翻五指山(上山路約三十裏,下山五十裏),共行一百二三十裏,方有宿處。第三天到犍為,再一天(仍向北行)即到樂山(嘉定)。
屏山到蠻夷司的路,除了溯江而上的大路以外,另有一路,自屏山西北行,離江翻過老君山到龍華寺(一作“隆華寺”),乃由該處折向東南走,到蠻夷司。此路較繞,且老君山治安亦不太好,因此行人少走。
馬邊縣城,位在峨邊之南而略偏東。兩城實僅隔一座樂子山。翻山過去,計程不過兩百多華裏,然樂子山屬於夷區,此路久無人走,荒蕪已達難於通行的階段。目下交通辦法,係自峨邊向東北行,經紅花溪至沙坪,乃向東折,溯大渡河至新場。由新場行至峨嵋縣城。前去經蘇溪(一作“蘇稽”)到樂山。此段路由峨嵋邊至樂山,共計三百○五華裏。從樂山乘船南下,水路一百二十裏到犍為。自犍為複采陸路,向西南行,經屏山縣屬之宋村、利店等處,計二百三十裏到馬邊。如此繞道走,由峨邊到馬邊水陸共計六百五十五華裏之遙。較之直接翻過樂子山(途經萬石坪,河口等處,入馬邊縣境),約遠三倍。如此看來,這條翻過樂子山的路,也有打通的必要。
由雷波北行經西寧徑向西北去,到馬邊不足三百裏,為一捷徑。比起走蠻夷司,中都的路來,路程可省百裏以上。亦因夷患關係,行旅稀少。
從峨邊到馬邊,上述路線以外,另有一條小路。該路由峨邊至毛坪,計程一百四十裏。自該處經樂山縣屬之五渡溪,銅街子,及屏山縣屬之茨竹坪,鳳村,榮丁等處,凡行二百四十五裏,到馬邊縣境之夏溪。又行四十裏,乃到馬邊城。全程總計四百二十五華裏,較大路省去三分之一。
民國十七年的時候,二十四軍將其所轄此處屯墾事業,改組成為“雷馬峨屏屯殖處”。為開發此四縣計,正式成立馬路局,按年籌款八萬元,以作專款。並召集四縣行政長官,以及人民代表,舉行會議。決於民力可能限度內,每年共攤籌四萬餘元,以作補助,計劃修築全長約一千四五百裏的公路。當時擬定,第一期由犍為修至馬邊,第二期由馬邊至雷波,第三期由雷波至屏山,第四期由馬邊至峨邊。此種計劃,如果成功,造福地方不小。可惜始終並未徹底執行。至今已成者,不過犍為之沐川之一百多裏而已。
過去考察涼山的團體及工作經過
學術團體之深入涼山夷區,進行考察工作,始於民國二十三年(一九三四)中國西部科學院所組織的考察團,該團由常隆慶、俞季川、施伯南三位先生率領,分地質、植物、動物三組,入涼山作實地的科學考察。當時參加人員,計有常隆慶等十二人,三組各占四位。這個考察團,於該年五月十一日,自北碚出發。七月九日抵雷波,接洽入涼山手續。延至八月五日,方得啟程入山。因為交通困難,行李難帶的關係,最後進入涼山者,一共實隻七人。其所采路線,係由雷波走烏角、黑角之路,經拉米,翻黃茅埂,到磨石家(耶路那打)。由該處分數次旅行,東過美姑河,經竹黑到昭覺。西北至牛牛壩。北經窪海,穿過萬石坪大森林到峨邊。計在夷區考察,前後共約兩月之久。沿途采有地質及生物標本不少。至十一月二十七日,始全體返抵北碚。歸來以後,常君等著有一本通俗性質的報告書,名為《四川省雷馬峨屏調查記》(中國西部科學院特刊第一號,共一百二十四麵;民國二十四年,北碚中國西部科學院出版)。另外尚有專門報告數種。此事距今已十年,可是之間該次考察工作,仍是最為徹底的一次。《雷馬峨屏調查記》(絕版已久),乃是研究涼山問題者一種必不可少的文獻。
此事以後一年左右,成都中央軍官學校徐孝恢先生等六七位教官,組織了一個考察團,由以前在軍校讀過書的黑夷學生引路,自馬邊出發,通過涼山,到達雷波。因時值夏季,雨水甚多,費時二十餘日始達。返蓉後,草有整理涼山夷區的方案,呈繳中央。
二十五年,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成都行營,派遣“成都行營邊政設計委員會邊區調查團”,由雷波西行,通過涼山到西昌。該團團員,共計三十餘人,由常隆慶氏任副主任。
二十八年,管理中央庚款董事會所組織的“川康科學考察團”,有一部分到寧屬各縣考察。其中三位,由常隆慶先生代為幫忙接洽一切,遂自西昌通過涼山到達雷波。參加此項考察團者,有語言學家馬長壽教授等。該團亦有報告書,惜係非賣品。
二十九年,四川省教育廳所組織的“邊區施教團”,深入雷馬峨屏四縣,作切步施教,並普施醫藥,宣傳、慰問,同時亦作考察工作。其路線由馬邊經西寧溝到雷波,由雷波深入小涼山,並到窪海、峨邊,但未翻過黃茅埂。此次參加者,計有張天權(四川省教育廳)、徐益棠(金陵大學教授,語言學專家)等二十一人。歸來後著有《雷馬峨屏記略》一書(即《四川省政府邊區施教團報告書》;該團主編,張雲波、毛筠如、柯象峰等編著,三十年七月出版,四川省教育廳發行),亦係此方麵的一本重要參考資料。
由此看來,作者在三十年夏季所率領的“西南聯大川康科學考察團”,乃是近十年內按先後次序的第六個涼山考察團體。此六團體中,軍校與川省教育廳所組織者,實隻到過小涼山部分。走穿大小涼山者,一共不過四起。而作者的團體,乃是唯一步行全程通過涼山的團體。在這點上,我們可說是創立了一種新紀錄。
團體以外,近年私人方麵,進入涼山考察,或執行別種任務者,先後也頗有幾位。成都中央軍校的毛參謀等,最初於民國二十三年入涼山,為該校招收黑夷學生。二十七年,一位馬專員,曾由雷波經涼山到西昌。二十九年,王雨庵入涼山,到牛牛壩等處,為烏角邊民小學招生。金陵大學農學院畢業生李元福君,於三十年春,由恩私家作保,入大涼山考察畜牧問題,曾到黃茅埂等處。此乃其中較著的幾次。
我們這個團體於三十年八月由西昌通過涼山,到雷波以後,同年十一月,同行的王隆映主任,又由雷波帶有工匠六七名,走三棱崗舊道,過涼山返西昌。三十一年初,王氏三度進涼山,發展青年團團務。同時據說雷馬峨屏屯墾局的一群人,曾自雷波入小涼山區域,做過一番徹底的調查工作。涼山研究,到此可說是粗有眉目了。
倮夷來源與其族名考證
我國西南角上,雲南東部以及寧屬地方,倮夷分布極廣。此項邊疆民族,以前漢人均稱之為“猓玀”(一作“猓猓”和“羅羅”)。抗戰發生後,中央政府,以自邊疆民族名稱,均作犬旁,含有蔑視之意,不合政府以平等對待國內各民族的原則,特頒明令,予以禁止。凡從前作犬旁的此等字,由此一概改為人旁。倮族名稱,自此遂改為“倮”或“倮倮”,而“倮夷”與“倮族”一名,亦遂漸次通行。此名以外,川滇兩省,俗語亦常稱此族為“夷人”,川邊更常稱之為“蠻子”。倮夷當中,對於“蠻子”、“猓玀”兩名,深惡痛絕。後者雖改作人旁,無補於事。原因是他們根本不識漢字,隻認此兩字含有侮辱之意,聽到就感覺痛恨。至於犬旁人旁,聲音上毫無區別,當然不是他們所能辨明。兩名當中,對於“蠻子”一稱,尤所痛惡。碰到懂得漢話的生夷,如果叫他此名,往往不惜以武力相對付。據說有些地方,夷人當中,以為“蠻子”是指他們當中的強盜,所以對之如此痛惡。在另一方麵,因為習慣上的關係,喚他們為夷人,是不會引起反感的。雖則“夷人”一名,當初也多少不免含有一點蔑視的成分,他們對此,倒不這樣想,反而以為漢人應該這樣稱呼他們。如果叫他們一聲“夷家”(川邊讀如“夷教”),以“家”表示敬意,那就更高興了。他們對漢人尊稱,也是“漢家”。如果更客氣一點,便稱“漢家色頗”,“色頗”(sepo)乃夷語中貴族(黑夷階級)的意思。通漢話的黑夷,很喜歡人家稱他們為“大黑夷”。
政府曾經公布,以後所有邊疆民族,一律皆稱邊民,以示平等之意。從政治眼光說來,此意固未嚐不好。從科學上說,則殊不見妥當。從實用上說,亦不當方便。蓋此等邊疆民族,住在西南各省者種類不少。概稱之為邊民,含混籠統,無從辨別,極為不便。對於研究民族學、語言學等等學問的專家,尤覺此辦法,大與科學原則相背馳。同時此等邊疆民族,類皆不習漢文,對於邊民二字,根本莫名其妙,甚至有誤會其為含有侮辱意義的可能。萬一不幸如此,則原來所要糾正的事,反而變本加厲,未免更糟。考倮夷自稱其民族為Nosu,黑夷亦稱曰No。為正名計,何不即就原音譯為“挪蘇”。如此既無誤會可能,更無侮辱之意,豈不簡單省事。
倮夷屬於藏緬係民族。其人種雖與藏人及緬甸人均有區別,但其中關係,頗可尋求。他們的身材,大都比藏人矮小,比緬甸人高大。從這種看來,可說是介乎那兩種民族之間。倮族語文,一字多有幾個音節,重音大都在最後一個音節,文法倒裝(動詞置名詞之後,例如“吃飯”稱“飯吃”),皆與藏文及日本文相似,而與漢文不同。此點即可指示,倮族與藏族,或有同出一源的可能。至其與緬族的關係,則可從其流行的一種傳說,獲到例證。緬甸人與倮夷,均自稱為孟獲後裔,以此自驕。緬甸戲中,以“八擒孔明”為一曲好戲,其用意在於抵製滿人當中“七擒孟獲”的故事。因類似理由,各支夷人,往往爭著自承為孟獲嫡係,以此耀炫。按孟獲本係西南邊地人,容或為此等民族中的一分子。但倮夷族與緬族,發源皆遠在三國時代以前。其不能大部為孟獲子孫,理甚明顯。大約他們之所以自稱為孟獲後代,不過是英雄崇拜的一種表現,與漢族的自稱黃帝子孫相仿佛,並無其他深刻意義在內。
除自稱孟獲子孫而外,倮當中,關於其民族來源,另外尚有一種神話的傳說,說是天生三子,大兒子為夷人,二兒子為番人(藏人),最小的兒子乃是漢人。天愛幼子,與以平原地方,次子與以丘陵地帶,高山平瘠之地,則留給長子(夷人)。
倮夷為我國西南角上土著民族中人數最多者之一,其分布在川、康、滇三省,尤以滇省為多,其次則推康省、寧屬地方。至於此種民族,是否有史以來,即在此處,抑係自別處移來,則尚待考證。中西專家,對此曾有各種主張,意見始終未能一致。多數的人,以為此族係自別處移來,竹書紀年,通鑒綱目,都說是蚩尤敗後,由北而南,後至西南,僻居山中,分成苗人及倮夷等西南邊疆民族。據李挺先生在其所著《路南鄉土曆史大綱》(載《路南縣鄉土考輯要》,楊一波編。二十八年七月,雲南大學附屬中學出版,油印本,非賣品)考證,滇省縣境的藏緬人(介乎藏人與緬人兩種民族之間,中有一支為夷人),大抵係自西北而來。西洋考據家,好幾位說過,倮夷是西方(例如藏緬交界處)來的,有些則以為他們係自貴州西遷而來。在另一方麵,有所謂“土著說”,說倮原是中國西南部的土著民族。這種說法,可能性很不小。至少我們可以說,西南幾省的倮夷不一定全是由外麵移來;其中有一部分,也許原是本地的土著。這種說法,如果不錯,則現在涼山區域的倮夷,即是漢時司馬相如所通西南夷的子孫。湖南、貴州兩省的苗族,大致原來住在平原山穀肥沃的地方,後來被漢人逼上山去。涼山倮夷,可不是這種情形。他們雖則始終占有此片區域的全部,卻老愛住在高山頂上,即令耕種地方是在山溝。
倮是一種安居樂業,以農業為生,異常勤儉的民族。他們的性情,大都非常嚴肅,不苟言笑。此點尤以涼山區的夷人為甚。他們白天在田中工作一整天,晚上回來,吃過飯就睡了。唱歌跳舞,幾乎是絕無僅有。此與過著遊牧生活,豪放愛玩的西藏民族,正成一種強烈的對較。
雲南境內的倮,大部漢化程度已深。原來風俗習慣,可說蕩然無存。惟此部靠近會理邊境,以及迤南一部分,則尚多少保持舊日情況。路南縣境夷區,亦略具此等氣概。至於寧屬境內,以及川省的雷馬峨屏,則迄今大部保持固有狀態,就中尤以涼山區域為甚。這些地方的夷人,很清楚地分為“黑夷”與“娃子”兩個階級。此種製度,在雲南境內的倮夷當中,不是各處全有的。是否以前各處倮夷,都有這種製度,現在還不敢說。現在凡是比較近乎原始社會的地方,既然大都就有這種製度存在,我們可以想象,也許原來倮夷社會,都是如此。後來部分比較漢化,是項製度逐漸被淘汰。但是另一種可能性,是當初有些地方的倮夷社會,具有此種製度,一直保留至今未變;另外一些地方,則始終未有此種製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