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送隊伍在阮宛珂回到馬車內便啟程穿進了冗長狹窄的山澗,這一走足足有大半日才望見一片開得極盛的竹林,要在尋常地方,竹子隻有到了數九寒冬才會如同夏日牡丹一樣盛開耀目,也許是齊國的山水養人,連竹林也賦予了靈氣,一年四季綠衣盎然。
置身竹林之中已是這一日的黃昏,淺紅色的暖光灑在綠竹的尖兒上,帶著絲絲沁心的涼意,不禁油然而生一種人間極致美不勝收的感激。
阮宛珂正沉醉於竹骨散發出的襲人香氣間,忽而一聲笛鳴車轎外,如同昆山玉碎的激蕩經久難泯,又如同香蘭泣露的溫柔繞指不衰,吞並下天地之間極盡美好的夢澤。
阮宛珂跳下馬車,拂開席暖急忙攙扶過來的手,側耳傾聽著瓊漿迸裂撲簌煙雨的絕妙之音,配合著陣陣馬蹄擊地的清脆蕭蕭的鐵鳴,直衝雲霄,恍若夢中。
這笛音雖底蘊鏗鏘,卻不失輕靈婉轉,精妙駭世的吟吐出人間難尋的雅致,阮宛珂似乎已是滿心的傾倒於此曼妙之中,不顧席暖的幾聲急喚,獨身躋入竹林深處。
夜幕已降臨,偶爾有三兩聲野鳥的啼叫隱沒在竹林的墨黑色上空,萬籟俱寂唯有那一抹超凡脫俗的琅琅笛聲最是憂鬱殤淡,萬千言語融為指尖輕淺一觸,口中悠然一吐,天質自然,比敵星目璀璨。
阮宛珂尋累了便席地而坐,聽著笛音正欲昏昏入睡,有人輕輕敲了敲身側的一棵翠竹,刺耳一聲劃過耳畔,驚了她。
“擾了姑娘的好夢麼?”
阮宛珂睜開迷離的雙眼,躍入視線的是一蒙麵的白衣男子,她大駭,猛然站起,卻一個沒站穩險些絆了踉蹌,幸而被那男子眼疾手快擁攬入懷,她掙開,紅著臉道了聲謝,別過身去。
“公子怎麼獨身在荒野之中?”
“這話本該我問姑娘。”
阮宛珂聽他聲音悠遠而幹淨,倒像是知書達理的謙謙君子,又側目觀他立於原地並未無禮,才稍稍放了心,“我要入齊國,有隨從在林外,不時也就到了。”
“姑娘為楚國皇室中人,理應為母國盡一盡綿力。”
阮宛珂大驚,自己束身簡裝,並無佩戴彰顯皇家身份之物,他怎會對自己的來曆了然於胸?她轉身望向男子笑意深沉的眼眸,總覺得幾分熟悉,不禁伸手欲摘下男子臉上的黑紗,因著於禮數不周,又在半空中停下,遲疑道,“公子是……”
“不想那一日煙雨樓中的翩翩公子竟是紅顏佳人。”
白衣男子說罷將笛一揚,挑下麵巾,一張俊逸出塵的麵孔在流蘇夜光下淺笑安然,阮宛珂恍惚又是一驚,竟然是他!
白衣男子,玉如桃麵。
“公子就是方才吹笛之人麼?”
“玉笛在此,姑娘自辯。”
阮宛珂目光靈巧的將笛通身一番打量,“公子想必也非富即貴,著玉笛做工精巧,玉質通透,不是普通百姓家能有的上佳玉石。”
璞賢點頭一笑,“姑娘好眼力。”
“公子既已知我身份,那麼公子又是何身份?有雅興在這荒無人煙的竹林吹笛,可是等什麼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知不必以身份為先,姑娘大義明理,舍身救楚國子民於水火之中, 在下十分敬佩,至於為何在此……”
璞賢轉身走了幾步,來到一塊微長了些青苔的巨石旁,隨行坐下。
“姑娘途徑入齊國,我也是。”
“公子是齊國人?”
璞賢未曾作答,隻是笑意如初的望著她,又將目光移向星辰鬥載的夜空。
“此時我倒寧願不是。姑娘好聰慧。若是天下女子皆如姑娘,夫複何求?”
阮宛珂聽他言語略有輕薄之意味,驀地臉一紅,“我也以為公子是流連煙花之地的登徒浪子,原來也有如此遺世清雅的一麵,是我錯看公子了。”
璞賢正欲再說什麼,卻看見竹林的入口處有簇簇燈火閃耀,他心知是阮宛珂的隨從來尋她,便一身幾步晃過,伏於她耳邊輕語。
“姑娘與我有緣,來日必有再見之期。”
待阮宛珂再回神之時,一抹白影早已隱去在竹林的盡頭。
“公主怎麼跑的這樣快?急壞了我,公主方才和什麼人說話?那人怎麼不曾見到我們就憑空消失了?”
席暖舉著火把往四下照了照,阮宛珂看她一眼,輕輕理了理鬢角的碎發,“沒什麼人,荒山野嶺的,遇一樵夫順便問路而已,我們趕路吧。”
席暖雖然呐喊,可也因著黑暗駭人,應了一聲便匆匆忙忙的引著阮宛珂往竹林外麵走。
有緣必有再見之期。
阮宛珂不禁笑出聲,他這樣神出鬼沒,自己連名字也忘了問,即便他日於茫茫人海中再遇,他若仍舊以黑紗覆麵,自己怕也隻能懵然無知與他擦身而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