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子死了,死在不該發生的礦難。
我跪到他墓碑前,任憑淚水流成河,也洗不掉我對他的懺悔!
那次礦難,剛子成了罪魁禍首,我倒成了幸存者。非但沒受到處分,相反當上了班長。
“剛子哥,那次事故,不怨你,都是我不好,是我把炮線掐斷了50米,不然的話,哪會出這檔子事?”我又是磕頭,又是作揖,甚至扇嘴巴子,都不能原諒自己的過錯。
驀然,耳畔響起了剛子粗粗的聲音:“你小子,精精的,咋竟幹蠢事呢?”我像誰打了一巴掌,臉漲漲的,垂著頭。可是聲音斷了,我大聲問:“你說什麼呀!我聽不清楚呀!”
一陣旋風,把個墓地刮個天昏地暗。我臉嚇白了,嗑嗑巴巴地說:“剛子哥,求你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可那旋風就在我的頭上轉,忽大忽小,忽高忽低,像有意捉弄我似的。我苦苦哀求:“剛子哥,有啥吩咐,盡管說。”
我隱隱約約聽剛子說:“這兒,沒別人,你得還我一個清白?”
“你得還我一個清白!”我嘴裏老是重複這句話,像個精神病患者。
“剛子你沒錯,隻是我不聽邪,硬撞紅燈,才釀成這出慘劇!”說著,我連扇仨個嘴巴子。
那天,掌子麵打好了炮眼,放炮員忙著裝炮藥,我放炮線。本來在筆直巷道放炮,炮線不能小於300米,誰知我敷設到250米處,發現炮線打個結,我順手把那段線給掐去了。
臨放炮前,剛子叫著我的外號問:“耗子,這炮線不夠長吧?”
“嘿嘿!哪會呢?”我很不自然地說。
剛子又追問了我一句:“炮線不合規定,會捅大漏子的?”
我那幾個哥們幫腔說:“頭兒,別羅嗦了,快放炮吧!”
剛子還是半信半疑,回首叮問放炮員一句:“炮線夠長嗎?”
放炮員說:“炮線300米,隻多不少,不信你量量?”
剛子沒說什麼,吩咐我去車場子調礦車,他們在那躲炮。
我剛走出五六十米,伴隨著“轟隆隆”的炮聲,一塊雞蛋大小的矸石砸在我腿上,疼得我叫爹喊娘的,我預感不妙,怕是出事了,當我爬到放炮地點,班上那5條漢子連同放炮員,都躺在血泊中。隻見剛子死不瞑目,那個慘狀,至今想起來,我都膽戰心驚……
追查事故時,安監科長問:“用短炮線放炮,是誰的主意?”
我沒賴剛子,也沒把現任推給放炮員,隻說我不在場,到車場調礦車去了。
“放炮員掐斷50米炮線?”安監科長搖了搖頭。
“準是剛子,他是班長?”但苦於沒證據,硬說冒頂塌方砸的。
話雖這麼說,但剛子卻落了蠻幹違章的罪名。
剛子墓前的旋風有意跟我做對,一會刮起來,一會停下來,折騰了好幾次,迷得我睜不開眼睛。
“我說剛子哥,是我害得你們家破人亡,我賠罪來了!”
耳畔傳來了一陣嘈雜聲:“我們不是違章者!我們都不是違章者!”仿佛看見他們攥著拳頭在我麵前晃來晃去,看那架勢,若是我不說實話,非把我砸成肉泥不可。我慌忙爬起來,抱著剛子墓碑,求饒地說:“剛子哥,我有罪,都是我不好!”
“光說有罪就行了,非得洗清我們的罪名?”
我渾身哆嗦著,嚇得魂不附體了,雙手捂住眼睛,生怕見到他們死前的慘狀。
我在剛子墓碑前呆了一個多小時,我也懺悔了一個多小時。
在回家的路上,腳步格外沉重,我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趕巧,碰到礦安監科長,他問我:“耗子,你去看剛子了吧?”我微微地點點頭。
“咳!可惜了,若是剛子不死,說不定是全國勞模呢!”安監科長突然轉過臉,問:“剛子咋就這麼渾,下井五六年了,還不知道短炮線放炮的危害,白白去送死?”
我仍低著頭,沒吱聲。
“那50米炮線,是誰掐的呢?”安監科長盯著我眼睛問。
我無言以對。
沒多久,礦工報披露那次重大傷亡事故的真相。
看了之後,我籲了一口長氣,輕輕拍了拍胸口:良心還在,沒讓狗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