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山上的向陽花(1 / 3)

(中篇小說)

口郭懷應

(一)

踏上通往西山寨的崎嶇小道,楊小芳便覺得自己似乎闖進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她出生在縣城的普通工人家庭,從幼兒園到初中畢業。都是在寬闊的馬路上、平坦的操場上和明亮的教室度過的。對於山,那隻是假日裏到郊外向遙遠的山眺望而已。山與天的接壤處,彎彎曲曲呈現出一條明朗的曲線。

有時這條曲線被雲吞霧罩,世間一切顯得迷迷蒙蒙,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那是山了。

今天,站在山際之問,看到一道道的山脈,橫臥在大地上。山坡上蒼鬆翠柏,蒼蒼鬱鬱。

楊小芳有生以來,第一次置身在這蒼茫的群山峻嶺之中,她被這神奇的景象驚呆了。

在她前麵十多步遠,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老頭叫史文良,是西山寨的文衛主任。

西山寨是蓮花鎮西北麵的一個村莊。莊上人居住分散,交通又不便,對教育便視為可有可無。這裏的小學校已經一年多沒有老師了,史文良到蓮花鎮中學找到校長要教員。這樣,楊小芳便被派到了西山寨小學任教。

幾天前,她還在為找工作而四處奔跑,得知蓮花鎮招聘民辦教師,她就趕忙跑來應試,沒想到一試合格。當聘用通知書拿到手時。她竟感到這份工作來得太突然,以至有點驚惶失措,茫然無序。

在學校讀書時,她見老師們會講會唱,又會畫畫兒。他們莊重嚴肅,有一種神秘的色彩,但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當教師,也去當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登上山頂,到了村口。她回頭一望,仿佛站在天上了。群山起伏,自雲繚繞。遠處的河流成了細細的銀帶,水庫似乎是銀帶上係的一隻大葫蘆,房子則像鳥籠。

小芳第一次欣賞這令人陶醉的高山景色,便有點飄飄然了。

史文良老漢也怪,一路上一句話也不說,隻默默地領著她走。她停下來,他也停下來;她向前走,他也向前走,仿佛是兩個互不相識,互不相關的路人。

楊小芳隨著他,走進村寨,來到學校。

學校是三間土房,兩邊各築一間小木房。沒有院牆。隻有幾段殘缺的木籬笆,西南角上有一個廁所。圍牆也是木籬笆。

院裏雜草叢生。可見多時沒人來過。

史文良把教室門打開。整個教室地上,桌凳上鋪了一層塵土,塵跡中稀稀疏疏灑著一些鳥糞。四周牆上泥皮脫落,露出一塊塊土壞。

房間裏,一個土坑就占了半間,靠窗邊放著一張沒有油漆的小辦公桌和一把笨舊的木椅。窗戶窄小,窗戶釘著幾張塑料布,更顯得屋裏鬱暗,陰林。

小芳的心一下子冰涼了。

她哪裏見過這種破敗的學校啊。

“怪不得這地方沒人來。”

就在她來西山寨之前,這裏的前任溫老師還悄悄地對她。他就是從西山寨調回來的,那裏條件差,村幹部鬧矛盾,辦學積極性低,到那裏生活艱苦,而且那地方人情淡薄,山裏人榆木圪塔不開化,使出渾身解數也千不出名堂。

晚上,村幹部、家長在學校的教室裏開會。小芳默默數了數。還不到二十人呢。

年青的村支書春旺向大家介紹了小芳。

“這就是我村新來的老師——楊老師。楊老師肯來咱們山區,精神很好。咱們山裏生活艱苦,希望楊老師在各方麵擔待些。”

小芳第一次坐在陌生人的麵前,感到渾身不自在。

她見春旺看了她一眼,連忙點了一下頭。輕輕地說:“不要緊。”

春旺講了一陣學校的情況。又作了一個重建學校的規劃,還安排了小芳的生活待遇。這使小芳冰涼了的胸腔裏又仿佛吹進了一股暖風。

教室裏彌漫著一股煙味,那辛辣、苦澀的旱煙味,使小芳嗓子裏癢癢的難受。

這天夜晚。小芳宿在一位寡居的苗大娘家,苗大良家裏雖然破舊。人倒很熱情。她有個孫女叫妞兒,七八歲的樣子。挺聰明,人才俊俏。小芳一看見她,就打心眼喜歡她。

山裏的夜是靜謐的。

昨夜還在家裏那舒適的床上,今夜卻躺在異鄉的土炕上,和一個陌生老太太擠在一起做伴。

(二)

由一個剛剛邁出校門的學生,站在講台上當老師,向學生講課,並不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開始幾天,小芳就感到有點手忙腳亂,不知從何人手。她心裏雖然明白,這些學生在她麵前,畢竟是無知的小孩子,但一站在講台前,她的心就慌了,喉嚨裏也似乎塞了塊濕棉花,唯恐自己在這群孩子麵前講不好丟了醜,失了態。

這種心態,一直過了十多天才慢慢好轉。

全校共有十五個學生,小的六七歲,大的十五六歲。分四個年級。在一個時間內要讓四個年級的學生都有課上,這是一門繁雜的技巧。好在西山寨在課程安排上並不受限製。慢慢地,小芳就摸索出了這種複式教學的規律。三個年級做作業,一個年級講新課。上午是一年級新課,下午就是二年級新課,周而複始,推磨轉,倒也秩序井然。’

學校的生活忙亂,又刻板。除了教學,小芳又得自己做飯。在家裏。她倒是常常幫媽媽下廚。對於做飯炒菜她都能應付。但來到這裏,一切都由她主宰,她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每天她親自和學生一起把學校裏裏外外打掃得幹幹淨淨淨,收拾得齊齊楚楚。使學校麵貌煥然一新。在村民的心目中,這地方由一個雜草叢生的破院,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整潔的學校,他們打心眼裏感到滿意。

一天,苗大娘邀請小芳到她家吃了一頓飯。吃飯間。她不由自主的談起了孫女妞兒的身世。

原來苗大娘是個沒有兒女的孤寡老人。妞兒是從路上撿來的一個棄嬰。

八年前的一天,苗大娘到蓮花鎮去趕集在路上,忽見一個花包袱丟在路旁。她打開一看,包袱裏包著一個胖胖的孩子。她把孩子抱了回來,一直撫養到現在。

現在,她仍不知道妞兒的親生父母。

小芳不禁對妞兒產生了同情、憐惜。同時也對苗大娘產生了一種敬仰之情。

吃罷飯,苗大娘對她說:“閨女,有句話大娘不知當講不當講。”

“大娘,說吧,有什麼不當講的。”。

苗大娘歎了口氣說:“你看妞兒沒媽媽,我想和你攀門親,你就認她作幹女兒吧。”

“我?!”

小芳一時被愣住了。她隻感到一陣心慌,臉上的肌肉不禁抽動一下。一股羞容立時爬上臉。自己還沒出閣,也是個孩子,怎好當媽媽呢。

她見小芳低著頭,笑著說:“閨女,覺得為難,就當大娘說句笑話。你可不要當真。”

過了好一陣。她抬頭對苗大娘說:“大娘,我以後照顧她好了。”

“好,好。”

大娘說得激動了,眼裏噙著淚水。她把妞兒拉過來連連催促說:“妞兒,快給你幹媽叩頭。”

妞兒聰明,她立即跪下,連連給小芳叩了三個頭,清清脆脆地叫了聲幹媽。

小芳一高興,一把把她抱起來,摟在懷裏。

“乖。真乖。”

此後,白天,妞兒是她的學生,夜間,妞兒和她睡在一起了。

小芳漸漸的和這群孩子熟了。和他們相處得親密無間。她的一腔熱忱。

傾注在孩子們的身上,給他們上瓤課,講故事,做操,唱歌,到野外山頭上看那壯觀的日出美景。

站在這高山頂上觀日出。這是山裏人的一種獨特享受。

(三)

“鐵蛋呢?鐵蛋怎麼不來上課!”

“老師,鐵蛋他爹不讓他念書了。讓他放牛。”一個學生向她報告。

一上午。她的腦子裏總晃著一個胖敦敦的小男孩影子。鐵蛋,穿得破舊。但很有精神,兩隻大大的眼睛透出一股機靈的神氣。鼻子底下常常掛著兩行鼻涕,用袖口一抹,小臉蛋便花裏胡梢,他的袖口油光發亮,像盔甲一樣厚實。

小芳來時,他名為二年級,其實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上來。經過一段時間的輔導,鐵蛋基本上把誤下的功課都補了起來。這孩子有股鑽勁。隻要正確引導,他會學得很好。

“這樣的孩子絕不能讓他廢了學業。”

午後,小芳在一個學生的帶領下,走進了鐵蛋家的院落。

院子裏又髒又亂。牛糞、柴禾到處都是。在牆西角鬆椽圍著一個牛柵欄。

裏麵圍著三頭大水牛,兩頭小牛犢。

窯洞是靠土崖修成的,窯麵上被雨水淋得七溝八窪,有風吹草動便往下掉土的架勢。窯頂上長著一叢酸棗樹。酸棗樹根有的競沿著窯麵探下來,黑黑的根條像一條條爬行的蛇。

小芳走進屋裏,屋裏被煙火薰得像塗了黑漆一般。

鐵蛋的爹是個高個子。他叫曹林旺,他見小芳進來,慌得連忙站起身來招呼:“老師,來了。”

小芳點了一下頭,對他說:“我來看看鐵蛋。”

“你坐,老師。”

隨著聲音,小芳才注意到在屋裏的鍋台旁邊坐著鐵蛋的娘。鐵蛋的娘不知如何招待老師才好。因為西山寨自成立學校以來,沒有一個老師走進過她的小院一步。更何況小芳老師坐進屋裏,靠在炕邊,並沒有嫌棄髒亂的樣子。

“吃飯了吧?”

“嗯,吃過了。”

小芳應著,舉目四顧,隻見屋裏陳設簡陋。靠門的牆上貼著一張鍾魁畫像。那鍾魁齒牙裂嘴,張目怒視,須發都直豎起來,手高高舉著一把寶劍。那樣子煞是可怕。

她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住宅。和她的出生之地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鐵蛋爹見小芳老師為了兒子競走進他髒汙的小院,心裏有些激動。但一時又不知說什麼好,隻默默的把長煙杆掏出來,蹲在一邊悶悶抽煙。

鐵蛋娘倒有些主見。她坐在小芳身邊嘮叨起來。

“老師呀,難得你一份好心,咱不是不讓他去讀書,隻是供不起他。他爹又是個病身體,咱山裏窮,出不起學費。老師,你看咱這人家能供得起娃娃讀書嗎?”

小芳不到這戶人家還以為這姓曹的思想不開化,一見這家情景,倒有些心軟了。但是她仍不忍心讓鐵蛋荒學。

“大娘,學費好說,我先給他墊上,你讓他來吧,鐵蛋還小,他在家也幹不了重活兒。”

鐵蛋媽說:“難得你一片好心。你先墊上,總不是長久的,遲不如早,早些回來還幫他爹放牛。”

她們談了一陣鐵蛋,又談了一陣家常閑話,鐵蛋他爹一直在一旁抽煙。好一陣他才起來對老伴說:“讓他去吧。”

他在鞋底上磕磕煙灰,把煙杆插在脖子的領子裏,徑自出了門。

老伴見他走了,對小芳說:“你不要介怪他,他就是這種牛脾氣,碌碡也壓不出三句話來。”

小芳沒有說什麼,又坐了一陣便告辭了。這天下午,鐵蛋便又坐到了教室裏聽課。

這事使小芳又想起她剛剛上西山寨時校長的一段話來。

校長很象她的爸爸,也是高高的個兒,寬寬的前額,隻是校長的臉上沒有象她爸爸那樣滿臉胡茬。見人常帶一種溫柔、慈祥的微笑。小芳一見他就有一個好的印象,禮賢下士,和藹可親,沒有官架子。

那天,他告訴小芳說:“搞好一個學校並不是簡單的事,必須是社會、學校、家庭三結合,單單憑一個方麵努力是徒勞的。”

今天她才明白校長這番話的全部內涵。如果她今天不到鐵蛋家走一趟,很可能鐵蛋就此荒學。

她感到自己又增長了知識,心裏感到一種安慰,便禁不住小聲地哼起歌來。

夜晚,她剛吃過飯,正伏在桌上批閱作業,忽然門開了,隻見春旺拎著酒和罐頭走了進來。

“小芳老師,你來咱村多時了,也沒空坐坐,今晚我有空,和你好好聊聊。”

她感到有些突然,競愣住了。

春旺把桌上的作業推到一邊,把東西放在桌上,打開了罐頭瓶,滿麵春風地說:“來。小芳老師。嚐嚐。”“我,我不會喝酒。”

她不知心裏有一種什麼感覺,隻是感到一種莫名恐慌。

“不會喝,嚐嚐菜,這個菜可好呢。”

他硬拉小芳坐在他的對麵。

“咱這山裏人對教育不關心,更沒有關心一下老師的生活。很對不起小芳老師。”

“說到哪裏了。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小芳心裏稍稍坦然了些。

春旺一邊說一邊拿過小芳的一雙筷子,伸進罐頭瓶裏夾了一塊梨嚼了起來。隨及把梨罐頭瓶推向小芳,又打開一個魚肉罐頭,也讓小芳嚐嚐。小芳嚐了一口魚肉,也不知是冷菜緣故,還是腥味重。競使她有點反胃。她放下筷子坐在一邊。

春旺蠻不在乎的吃一口菜,喝一口酒。瑣瑣碎碎的談一些村裏的事。小芳隻是愣愣地聽,並不插言。

他喝得冒汗了,舌頭也似乎僵直了。忽然停住了酒杯,兩眼直勾勾望著小芳。

小芳發現他的眼圈也紅了。心裏慌了。連忙掉轉臉。春旺站了起來走到小芳身邊,探著腦袋小聲說:“小芳老師,天贈良緣,你陪我一會吧——”

他的一口酒氣噴到小芳的麵前。小芳腦際騰地冒起了一股無名之火。

“禽獸!”

她騰地跳出了尾門。外麵明月當空,四野寧靜。她不知該往哪裏走,隻靜靜地站在了院中,屋望著遠處黑黝黝的山影。委屈、傷心,使她真想大聲痛哭幾聲,但又不敢哭。

春旺沒有追出來。她就一直在院子裏站著,站著。世間的一切都似乎僵化了。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她隻覺得身上發冷。牙齒打顫。

月亮偏西了,她聽見屋裏靜悄悄的,才慢慢走了回去。還好,春旺不知什麼時候遛了,她也沒覺的。

第二天一早,小芳剛起來,春旺又來了,他從容地坐在椅子上,他隨意地說:“小芳老師,我昨夜喝醉了,不知酒後對你說些什麼?”

“什麼也沒說。”小芳冷冷地說。並把手巾浸在臉盆裏,摸了把臉。

“我回去就吐了。”

小芳發現他臉色蒼白,兩眼紅腫,象久病了一樣——也許是酒後發狂。她心裏一軟,原諒了他。

(四)

米麵缸裏已經見底了,小芳找到史文良商量口糧。史文良坐在炕上,背靠著鋪蓋卷,微眯著眼。

“老史,我得領米麵了。已經沒吃的了。”

“你再湊合幾天吧,這幾天手頭緊張。”

史文良也沒睜眼看看是誰,也沒動一下,仿佛幾天幾夜不曾睡覺。生怕小芳打攪了他的睡意。

小芳的心一下涼了。一股酸楚楚的感覺湧到鼻子底下。

她見史文良沒有搭理她的意思,轉身走了出來。

她把所有的米麵都掃起來對付了一天多。心想外出借點吧。一個女孩家又怎好開口呢?又該向誰借去呢?

她吃了幾天菜,實在忍不住了,又跑到史文良家。這天,史文良倒是坐在凳子上,見她走了進來,隻略略瞅了她一眼,仍舊抽他的旱煙。

“老史,這幾天我可一點米麵也沒有了。”

史文良沒有抬頭,隻淡淡的說:“好好教吧,隻要念下經,將來短不了你的。”

“將來?”小芳有些生氣了,“現在都揭不開鍋了,支書還說讓我找你的。”

她把春旺抬了出來,想壓他一下,沒想到他卻慢條斯理的說:“嗯,他還對我說,任何糧食不得隨意發放。”

“你讓我飯死嗎?”

小芳一陣悲憤,淚水掉了下來。

“這我可管不著。”

史文良仍舊不喜不怒。小芳氣得直想撲過去打他一巴掌,但她忍住了。一轉身跑回了學校,趴在被子上痛哭起來。

——原想到自己找份工作自食其力,想不到現在竟連口都糊不了。

她躺在炕上思前想後,真後悔出來找這份工作。

在家裏她就常聽人說:家有半升糠,不當孩兒王,現在看來果然不假。這孩兒王的確不是人幹的,尤其是民辦教員,工資口糧都卡在人家手裏,自己名為教師,實為乞丐。

史文良不給“任何糧食不得隨意發放。”原來這春旺那夜並不是酒後發狂。

“女人啊!女人——”

她仿佛心裏插了一把尖刀,痛楚楚的呻吟著。

晚上。她跑到苗大娘家訴說了一切,苗大娘問她:“你去史文良家,手裏拿著什麼?”

她愣住了。“甚也沒拿。”

“這不就是了嗎?”她親呢地在小芳肩上拍了一下,閨女呀,你真是實心眼兒。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當這些幹部是吃素的啊。溫老師是怎麼走的?”

關於溫老師的事,她剛來西山寨時學生家長也有幾個人談過,溫老師就是在缺吃少穿的情形下才被迫下山的。

她病倒了。

她身上的關節像散了架似的,渾身無力。她躺在土炕上一動也不想動,不思飲食,不願聞人聲。

她不知躺在炕上多久了。隻覺得自己懸掛在半空的雲霧裏搖搖晃晃。

天地間在旋轉,翻滾,胃裏本來空空的,但總想嘔吐……

她輕輕睜開眼,苗大娘正坐在她的身邊,兩眼深切地望著她。

“想吃點東西嗎?”

“不。”

她看看小芳,小芳也望著她。她總感到苗大娘臉上的某一部分象她的媽媽。但究竟是那部分,她也說不清。那布滿皺紋的臉上,呈現著一種慈愛。

不一會兒。隻見一個老漢領來了醫生。醫生給她摸了一陣脈,開了個藥方就告辭了。又是這個老漢到蓮花鎮抓藥。直到掌燈時他方回來,把藥交給苗大娘,回家了。

這一夜。苗大娘一直守候她,煎藥,燒水,直折騰了半夜,才和她躺在炕上。

半夜裏。小芳從頭到腳渾身冒汗,衣服被子都濕了。像落了水一樣。她隻感到一陣輕快。隻是渾身無力。

苗大娘一夜沒合眼,陪著她說話。

“大娘。給我請醫生的那人是誰?”

“他呀,叫張有福,是文革前的老支書,文化革命中被打倒,一直沒爬起來。這人脾氣直,性格強,看到半點不平事總想說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