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來,海州王宮並未因海風的侵蝕而減退風華,光閃閃貝闕珠宮,齊臻臻碧瓦朱甍,寬綽綽羅幃繡櫳,鬱巍巍雕梁畫棟。然而景物雖舊,人事已非,經曆過四年朝野亂局的海州朝廷,往日盛景已經不複存在。
正值早朝時刻,代表海州最高權力中心的海若殿內也不過隻有寥寥數位大臣登堂議事。而此時端坐在王座上的,卻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而在這少女懷中還抱著一個出生不滿百天的小嬰兒。
這個尚在繈褓裏的奶娃娃,就是海州剛剛登基的新國君,而抱著他的這位卻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他的新婚妻子——海州王後。王後緊繃著一張臉,故意讓自己多顯現出一點端肅的威嚴,可她又忍不住一會兒瞧瞧熟睡的小國君,似乎是擔憂他驚醒哭鬧,一會兒看看站在群臣上首的相國大人,仿佛想從這位須發花白的老大臣那裏得到一點應對朝政的信心。
“啟奏君上、娘娘,翼州派使者前來朝見,現在殿外侯旨。”老相國躬身奏報,聲如洪鍾,中氣十足,絲毫不顯老態。
“翼州?”王後皺眉不解,“他們會有什麼事?”
相國答道:“翼州與我國結盟已有三十餘年,一向邦交親厚。三個月前,翼州向沃州宣戰,至今仍在交兵。而我海州與翼州、沃州原本就各有接壤。翼州國君早有意邀請我國共同對沃州出兵。但當時國內時局未穩,所以前任國君並沒有答應。此次派使者前來,多半也是為了在戰事上爭取支持。”
王後點點頭:“那就聽聽看這個使者說什麼吧。宣他上殿。”
翼州使者神情倨傲,入殿後不拜不叩,隻略略拱手點頭就當是行過見禮了,口中吆喝著自報家門:“大翼州國主神武明君長靖王殿下座下使者參見海州國主。”
海州群臣見狀,個個心中憤憤不平卻敢怒不敢言。隻因為翼州近年國力繁盛,與現今民生貧瘠、政局不穩的海州簡直有天壤之別。海州王後顯然也明白“弱國無外交”的道理,對翼州使者的無禮言行視若無睹,客客氣氣地說:“尊使免禮,不必鬧些虛文,貴國國君有什麼話,尊使明白講出來吧。”
可是這翼州使者偏偏是個浮誇派,囉囉嗦嗦講了有足足一刻鍾,不停地誇讚翼州國君如何英明神武、翼州軍隊如何無堅不摧、沃州君民如何十惡不赦,翼州替天行道征討沃州,全天下都應該同仇敵愾,海州雖然國小力弱,也應該出一份力。
王後聽得耳鳴頭暈,低頭看見小國君皺眉擰身,像是要醒來的樣子。如果國君在朝堂上哭鬧,不論是餓了拉了尿了,讓外國使臣瞧見,麵子上實在不好看。王後便不耐煩起來,打斷了使者的話:“尊使之意,可是要海州出兵?如今海州時局初定,我國上下正在休養生息,確實不宜參與戰端。請使者回國向長靖王代為致歉吧。”
翼州使者見對方下了逐客令,這才著了急,說出實話來:“王後娘娘明鑒,我國國主並非要求貴國兵力支持,隻是南方單邊作戰久攻不下,所以希望借道貴國行軍,兩麵夾擊沃州。”
“哦?”一直在旁邊眯著眼養神的老相國忽然瞪了翼州使者一眼。
翼州使者在這一刹那似乎看見老相國眼中射出刺骨寒光,禁不住背脊有點發涼,說話也不像剛才那樣從容了:“王後娘娘不必憂慮,我國軍隊隻是從海上繞路時,需要在貴國的小島礁千裏岩短暫中轉,不會對貴國軍民造成任何煩擾。”
王後轉而詢問旁邊的內閣大臣:“千裏岩?在哪啊?”
內閣大臣忙答道:“回稟娘娘,千裏岩是我國最東邊的一座小環礁,方圓十五公裏,人口不過二三十,確是與沃州最接近的島嶼。”
王後應道:“既然借道一事於我國無礙,那就……”
“咳咳……”老相國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打斷了王後的話,咳聲回蕩在空寂的大殿中,顯得格外突兀。
王後意識到這是相國給她的暗示,忙轉了口氣:“尊使遠道而來,舟車勞頓,不如先回驛館休息吧。”
翼州使者追問不舍:“那借道之事娘娘是否允準?”
王後打個哈哈:“容後再議,再議。”
好容易挨到散朝,老相國離開大殿後並沒和其他大臣一道出宮回府,而是轉身進了偏殿花廳。王後早已等在那裏,小國君已經被乳母抱去喂奶了。等到相國進殿,王後揮手遣走了隨侍的宮女,自己站起身來向老相國鞠了一躬:“父親大人。”
相國“嗯”了一聲,皺眉思考著什麼。
王後滿肚子的疑問,瞧著父親為難的神情,倒也不好開口了。
沉思片刻後,相國終於歎一口氣,說:“但願是我老頭子多疑多慮。可是這萬一的風險,我必須說出來,讓你心中有數。”
王後點頭:“請父親明示。”
“千裏岩這地方,確實離沃州很近,那裏的地勢也適合海軍布防。可是它距離另一個要緊的地方,也太近了。我不得不疑心,萬一翼州對我國別有用心,妄想占據這個地方,海州恐怕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