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國戀(2 / 3)

欒飛無奈地歎了口氣:那老家夥很頑固,是個守舊派,他死活不肯參加馬蜂寫作班子。

謝群用鼻子哼了一聲:對這樣有影響的人要盡量爭取,如果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話,就給他個樣兒噍噍……

剛才已經接到中央通知,那個伍為民和淩雲飛恢複工作了!

欒飛驚慌地:怎麼,來得這麼快!

謝群摘下眼鏡掏出手帕輕輕地試著,微微地笑著:好戲還在後頭呢,這是一場反複僻的鬥爭,好了,馬上通知省報轉載張的這份答卷和這封信。

(特寫)那份答卷

淩雲飛家小客廳,除了一張寫字台而外,還有四個古老的單人沙發,書架上堆滿書籍,迎麵是一幅貓頭鷹的淡墨國畫,顯得雅致整潔。

答卷已出現在《紅岩日報》上。

淩雲飛氣憤地把那份報紙狠狠地摔到茶幾上:什麼玩藝!這是什麼反潮流,分明是汙蔑毛主席的教育路線!

淩雲飛的大女兒淩晨,一個風度動人的少婦,她是省話劇團演員。她正摟著女兒春昵看小人書,這時正用不安的眼神望著爸爸:爸爸,看你,發這麼大的火……

淩雲飛踱來踱去:白卷?哼,白卷能出四個現代化,白卷能出共產主義?!真是狗戴嚼子——胡勒!

小春昵用俏皮的眼睛望著爺爺,拍著小手叫著:歐,爺爺生氣嘍,爺爺生氣嘍……

淩晨用手推著春昵:春昵,爺爺生氣不是為你,走,咱們到外麵玩去。

說著塞給她幾塊巧克力。

小春昵一邊往外蹦著一邊嚼著:媽媽,我要到大海邊去玩,那裏有好多好多好看的貝殼兒,還有大螃蟹,媽媽,你吃螃蟹嗎?吃嗎?嗯,你告訴我嗎,告訴我嗎……

淩晨拉春昵到院裏:春昵,聽話,別吵爺爺休息。

淩晨哄春昵用繩子拉小汽車玩,自己又回到屋裏。

淩雲飛正憤憤地吸煙。

淩晨坐在對麵,憐惜地望著爸爸如霜的白發輕聲說:爸爸,你看,你經過運動這麼多年了,您戴過高帽子,掛過黑牌子,坐過監獄,挨過毒打,人格受過侮辱,全家受到牽連,淩滔因為您和媽媽不能入黨,不能招工,我因為您和媽媽不能出國演出,也不能到北京給毛主席、周總理演出,妹妹因為您和媽媽不能加入紅衛兵,不能參軍,為了跟您劃清界限,連這個門坎都不進來了,整日流浪在大街上……您看到沒有?想到沒有?!聽到沒有?!您苦苦奮鬥一生,為了什麼?我的日日夜夜盼望您回來,盼望您能夠平安無事,又為了什麼?!

淩雲飛激動地:不要說了,苦苦奮鬥,為了什麼?!為了什麼?!我知道,你當然不反對實現四個現代化,可是你喪失了信心,政治的反複,連年的動亂,你看不到真正的光明,滿眼是虛無、阻力、困難、挫折、陰暗麵……做為革命,有成功的一麵,也有失敗的一麵。不錯,這幾年由於那些紅透了家夥作孽,每個人心頭都有不同的創傷,難道我們就帶著這創傷去見馬克思嗎?難道我們就坐在這創傷的廢墟上唉聲歎氣、痛哭流涕嗎?!醫治創傷,把顛倒了的東西再顛倒過來,這正是真正的共產黨人義不言辭的責任,世界上什麼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對黨,對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失去了信仰……”

“這能怪我嗎?!淩晨抬起她那滿滿淚痕的臉抽泣地說:“弄虛作假成了一股國風,說假話,表假態,報假捷報,做假報告,做假文章,辦假事、假、假、假……林彪說,不說假話辦不了大事。姚文元在文革前尊孔,而現在搖身一變又反孔,張春橋口頭喊反土圍子,可自己卻在搞土圍子,江青口頭上大講特講反封資修,可是她們在釣魚台卻大看特看所謂進口“內部電影”,這是連封資修國家的正統派也不看的肮髒貨……在單位裏,明明虧產,偏要敲鑼打鼓報喜超產,明明是流氓無賴,可是卻靠拍馬屁撈到了黨票……一切都是假的,假的!我看破了……現在人人還不是跟貓頭鷹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特寫)貓頭鷹的國畫

“媽媽因為說真話被他們迫害致死,我的丈夫白斌因為說真話被下放到農場,您因為說真話被折磨得死去活來……您看看吧……

淩晨愈說愈激動猛地撕開前衫,露出胸脯上碗大的一塊紫疤:六六年夏天,我到省委大樓前去看您……

(化出)酷陽如火。

省委大樓前的石階上,淩雲飛、伍愛民等二十幾個老幹部袒胸露背跪在那裏正在“請罪”;他們戴著高帽子,掛著幾十斤重的大鐵牌,正在唱《牛鬼蛇神歌》。

淩雲飛低垂著頭,他已經折磨得有些吃不住了,身子慢慢傾斜,大顆大顆的汗珠滾在台階上,落在“反黨分子”的大鐵牌子上,一根細細的鋼絲緊緊地勒住了他的脖子,那上麵已經有了四、五條紫紅的血印。

欒飛帶著一夥打手手裏握著鐵棒耀武揚威地站在一旁,他的袖章上印著“紅色造反者”。(特寫)

旁邊站著默默無言的群眾。

這時,淩雲飛再也支持不住了,隻覺眼前一黑,“撲噗”栽在地上。

“爸爸,爸爸……”二十歲的藝術學院大學生淩晨發瘋般地從人群裏跑出來撲到淩雲飛麵前,用力抬起他的頭,把牌子上的鐵絲鬆開,她這個動作碰掉了淩雲飛頭上的大高帽,露出了他被剃的“陰陽頭”。

“爸爸,爸爸……你有什麼罪啊……”大顆大顆的淚珠落到淩雲飛的麵頰上。淩雲飛剛毅的麵龐上閃著銳氣的光芒,他的咀緊緊閑著。

“幹什麼?!”欒飛手握大棒,一聲吆喝,率領幾個打手氣衝衝奔來。

淩晨倔強地抬起頭,眼神裏迸射出仇恨的火花,她顫抖著指著欒飛:“你……你們這群法西斯!”

“好哇,小走資派!”隻聽“嘶”的一聲,欒飛一鐵棒紮來,淩晨慘叫一聲昏厥於地,前胸的藍衫上滲出殷紅的血跡。

(化入)欒飛右臂上“紅色造反者”的醬紅袖章。

(特寫)

淩雲飛小心地撫摩著女兒身上的傷疤,緊緊地摟著她,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是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站了起來,走到窗前,他伸手推開了玻璃,讓風吹打著他那起伏不平的胸膛,讓風掀起他腦海的大波巨瀾,讓風伴隨他心中衝騰而起的烈焰……他默默地望著遠方,望著那淡淡的青山的朦影,望著那參天的高槐,許久許久,才用並不高的聲音,深沉地說:孩子們,我愛咱們中國,我相信我們偉大的黨……

肖寒之的家裏,晚上。

紅岩大學教授肖寒之,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老雕一樣頎長蒼勁的身軀,發白如霜,戴著一副花鏡,安祥地坐在寫字台前寫著什麼。

這座書房,古樸安靜,四壁書櫥,藏書萬卷,正麵牆壁上掛著一個大鏡框,裏麵嵌的是周總理和肖寒之握手的照片,看得出這鏡框經常擦拭,錚明鋥亮。八仙桌上擺著一盆水仙,開得正濃。寫字台左上角擺著一本《毛主席論教育》的紅本本。

肖寒之伏在寫字台上寫著教學講義《函數論》,他的寫字台上已經堆滿了密密麻麻的稿紙。

一盞古樸的銅飾台燈,在漆彩剝落的桌麵上投下橢圓形的光圈。一道光波從綻裂的燈罩裏漏射出來,映著他額上密布的皺紋和幾縷觸到了花鏡上沿的灰白頭發。

門開了,秦淮碧像往常一樣,瞅了他一會兒,開始撥拉桌上的物件。肖寒之慌忙用手按住了幾摞稿紙,驚聲道:小心,不要搞亂嘍!

秦淮碧從老鍾表下抽出一張包裝紙,看到上麵有些麵包渣兒,嘟囔道:又沒正經吃飯,你啊你!

她心疼地用手指敲看他的頭。

肖寒之笑笑:孩子們就要入學了,數學係沒有一份像樣的教學講義怎麼能行?周總理在病中還特別指示要加強基礎理論教學,紮紮實實為祖國培養真正有用的人材,決不能讓他們從前門進來又怎麼從後門出去,誤人子弟!

他笑著深情地擦了擦花鏡。

秦淮碧心疼地:唉,辛辛苦苦的……

肖寒之抬起頭笑笑:怎麼?

秦淮碧:我是說……你就是編寫出來,人家也不會用的。

“人家,人家是誰?”肖寒之不滿地問。顯然他是清楚“人家”這個含義明知故問的。

秦淮碧吧歎氣:紅岩大學的黨委書記欒飛唄!

肖寒之:噢,你說的是那個不怕殺頭的少正卯?!

他在“不怕殺頭”四個字上故意頓了頓,表示出極大的蔑視。

“我這份教案不是給他的,是給學生上課用的,要實現四個現代化,建設社會主義強國就得學好基礎理論,這都不懂?怪事情!可惜自稱為共產黨的理論家……”

秦淮碧:可人家說馬列主義才是基礎理論。

“哦——”肖寒之的臉上泛出苦笑。

“你也有頭腦,難道就不會認真思索一下嗎?真是妞(拗)論!這恐怕又是那個少正卯說的吧?”

肖寒之眨了眨眼睛,又繼續寫起來。

一會兒,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麵條放在肖寒之麵前,上麵臥著兩個油汪汪的雞蛋。

“吃吧”秦淮碧笑吟吟地說著,她的身上係著一條花圍裙,手裏拿著一把勺子。

肖寒之憨笑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忽然一條麵條溜了下來落在稿紙上,他心疼地趕忙用手輕輕把麵條撿起來,扔到地上的紙簍裏,然後用咀輕輕地吹著稿紙。

秦淮碧:看你,都快得神經病了!

“媽媽,媽媽……”女兒肖玲歡喜地從外麵進來了。

肖玲理了理短發快活地閃著大眼睛:“爸爸,媽媽,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洪雁,還有好幾個在一起插隊的同學全被你們學校錄取了!淩滔考得最好,可是學校起初不錄取,說他是走資派子女,後來聽說他的父親恢複工作後才錄取的。”

秦淮碧淡淡一笑:“可是你們那個小隊長也光明磊落地踏進了大學的大門。”

肖玲:“哼,他是坐火箭上去的!白卷英雄!可卑!可恨!可恥!”

省委某房間

伍愛民正在和謝群談話。

伍愛民:這次省報轉載的那份答卷和所附的《編者按》不符合國務院文件精神,群眾反映很大。據我了解,張帥交的也並不是一張白卷,他的政治得了六分,語文得了三十八分,這能說他交的全是白卷嗎?我們要實事求是,你看,這是教育局轉來的材料。

謝群連看也沒有看材料一眼狡詰地說:不要孤立地看一句話兩句話嘛,要看主流,要看這封信發表後所起的影響和作用。

伍愛民:影響很不好。

謝群不以為然地:不見得吧。

伍愛民鄭重地:而且張帥本人的曆史和家庭情況也不清楚,他的母親在解放前當過妓女。

謝群:妓女也是被生活所逼嘛,是勞動人民階層的。

伍愛民:可是據群眾反映,他母親解放後也一度做過暗娼,賺過不少錢。

謝群:要看看是什麼樣的群眾反映。

伍愛民:他的繼父是個房產主,曆史上也不清楚。

謝群:黨的階級路線主要看政治表現嘛。

伍愛民:據省公安局有關同誌反映,張帥本人曾因為偷入女廁所進行流氓活動被公安局拘留兩次。

謝群:這都是小節問題,他在農村這兩年幹得還是滿不壞嘛,曾三次出席省知青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代表大會,七三年就下鄉了,擔任大隊黨支部副書記,自我表現勝似黃牛……

伍愛民沉思的畫外音:真的是自我表現勝似黃牛嗎……

紅岩大學宿舍樓區

石小翼正在樓下曬著洗好的衣服,她哼著小曲快活地擰幹衣服掛在鐵絲上。

就在這時她從路旁一個農民趕著的一頭老黃牛的肚皮下,發現張帥正爬上山坡朝這裏走來。張帥發現了石小翼,朝她眨著詭詐的小眼睛欣喜地笑著。

石小翼的眼神裏透出一絲灰暗的色彩,她呆呆地站在那裏。

湖波裏映出兩老人的剪影,白樓,樹映在淡藍的水紋裏,一叢墨綠的浮萍中插著兩根魚鏢,白鵝咯咯地在遠處遊來遊去。

這是在紅岩大學後麵的莫愁湖畔,肖寒之正和曆史係教授石髦,一個又矮又瘦的瘦老頭釣魚。

石髦嗬嗬笑著:老夥計,知識分子不行嘍,臭老九啦,咱們這些老掉牙的人如果不明智一點,恐怕就要被掃掉嘍……

肖寒之笑笑:我比不了你呀!

石髦:哪裏,哪裏,你比我更有造詣,現在是誤時務者為俊傑,搞什麼都離不開政治,離不開隨機應變,北京的那位老教授已經為我們做出榜樣,看在老弟的麵上還是參加馬峰寫作組吧,人家馬助教可是一片誠心喲……

肖寒之冷笑著:馬助教?!我還不曉得他的老底,他是癩蛤蟆炒槐樹葉兒,還能當盤菜?!

石髦的那根魚杆動了動,他一揚手,誰想到眼看著一條肥乎乎的大鯉魚搖晃著尾巴溜撣了,他掃興地唾了口吐沫,掏出白手帕擦了擦嘴:我說肖老,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不就是讓你用儒法鬥爭的觀點寫幾篇論證數學的文章嗎?這次人家可是請到咱們頭上來的!

肖寒之站了起來:這個機會我早就領教過了,我是一個教員,我不能誤人子弟!好,不談這個了,我一會兒拜月樓有客,不相陪了,再會!再會!

“肖老,肖老……”石髦叫著,但肖寒之已經走遠了。“哼,不知好歹!”他沮喪地說道。

一群魚圍攏過來,又哄地散了。

石小翼匆匆而來:爸爸,叫我找得好苦!人家張帥等你半天了。

“張帥,那個反潮流的年青人?!”

“對,他現在已經是我們係的黨支部書記了。”

石髦眼珠一轉:好,見見他!

石髦的小客廳裏

張帥正得意洋洋地翹起一條腿。

(特寫)一個高腳杯,一忽灌滿了啤酒,被人一飲而盡,又被灌滿,又被一飲而盡,就這樣反複四、五次。

“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石小翔,石髦的小兒子,十六、七歲的青年學生,典型的頹廢派青年,豔紅的上衣,米色蘇嘩嘰瘦腿褲,蓬鬆的頭發。手裏握著一個酒瓶子。茶幾上已經橫躺豎臥了十幾個酒瓶子。

“色不迷人人自迷……”說這句話的是一個十六歲模樣的秀麗姑娘,隻見她那頭發一直披到裸露的兩肩上,身著一條天藍色短裙,她就是淩滔的妹妹淩雪,現在改名叫曼麗。他正半躺在雙人沙發上撥弄著吉他。

張帥得意地坐在一個單人行沙發上:“年紀輕輕,正是闖的時候,正可謂‘十年不飛,一飛衝天,十年不鳴,一鳴驚人!’”

石小翔出神地吐了一下舌頭,“一鳴驚人!人家可說了,反潮流,反潮流,不是坐牢就是殺頭!要殺頭的!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說著仰脖子又喝了一杯酒。

“去他媽的!”他把酒杯狠命摔到地上,酒杯粉碎。

“來,麗麗,彈起來,跳起來,唱起來!玩個痛快!”

淩雪放蕩地笑著彈起了吉他:

靜靜的晚上,月光多明亮,

啊,朋友,來到了船上,

我縱情歌唱,縱情歌唱,

在蘇流河上……

啊,河邊的垂楊柳,

為什麼低著你那高貴的頭?

你看那小船,乘風破浪,乘風破浪,

在蘇流河上……

悠揚的吉他伴著石小翔如癡如醉的歌聲飄出屋外,幾株垂柳在風中搖擺,湖波蕩漾……

石髦和石小翼走進來。

石小翼不耐煩地:走,走,一對頹廢派!不學無術,到那邊玩去!

石小翔生怕砸了吉他,忙拉了淩雪抱起吉他往外就走,一邊走一邊作著鬼臉:老子無權兒務農,老子有權兒進城,基本如此,鬼縱橫!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好爸爸,那個好爸爸……

石髦嗬嗬笑著:這個歪小子……真有股子斜氣,唉,現在的年青人……

洪雁家晚上。

一張鏡框像片,上麵是洪雁全家合影。洪雁的奶奶,弟弟洪蔚,在外地工作的爸爸、媽媽和洪雁。

弟弟抿著小咀笑著,咀邊浮著天真的稚氣。淩滔、仲鐵牛、肖玲、洪雁等正端祥著照片。洪奶奶端著一屜熱氣騰騰的飽子進來。洪奶奶熱情招呼著:孩子們,趁熱吃!

鍾鐵牛抓起一個大口大口地吃著:奶奶,嗬,真香!

洪奶奶笑著:嗨,這還是洪雁他爸爸前些天出差到這裏捎來的韭菜,這兩天市場上哪兒有?韭菜也都走了後門了,你沒有“門”幹氣死不可!天天話匣子廣播大豐收大豐收,可市場上就是沒貨兒,買肉買菜打破了腦袋,一說生產就說唯生產力,我看誰還生產,哼,不煉鋼,那小轎車能生產出來?那些電車就能走?不識布,我看他們穿什麼?

鍾鐵牛:洪奶奶,沒有轎車他們有驢騎,沒有衣服,他們可以光屁股……

洪奶奶一瞥咀:哼,我信那個?一天不給他們飯吃,他們就得喊爹喊娘了!

眾人一陣大笑。

洪奶奶打開了收音機,

廣播員的聲音:

下麵廣播報告文學《一個迎風鬥浪的年青人》:紅岩大學工農業學員張帥同誌……

洪奶奶“啪”地關掉收音機氣憤地:簡直是胡鬧,交白卷也成了英雄!天大的笑話!

淩滔深沉地:奶奶,現在的笑話還多著呢,抓生產說是唯生產力論,衛星上天說是紅旗落地,引進外國先進技術說是賣國,拉革命車說是不看路,鼓吹寧種社會主義草,不栽修正主義苗,寧要社會主義晚點,不要修正主義正點,幾千年前的孔老二鑽了出來換上了假胳膊,幾千年前的呂後、武則天被捧上了天,有人講抓黨內大儒,揪勤勤懇懇的走資派,同學們,有人在攻擊敬愛的同總理,想搞垮我們的黨啊……

肖玲:哼,別看四隻眼睛說話也未必公正!

鍾鐵牛發現在桌止放的一張照片,那是洪雁的弟弟洪蔚在草原上騎馬的照片,洪蔚深情地凝望特寫。

鍾鐵牛:奶奶,洪蔚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立誌做紮根派,他發誓在草原上幹一輩子,剛去草原那陣兒,他還給某領導寫了血書……

洪奶奶歎氣:是啊,可是他又偏偏強著一股勁,硬是什麼都看不慣,什麼請客送禮,什麼吃點喝點,走走路子,硬是和大隊書記不和,現在真是小人得勢,雞犬升天,他和大隊書記不和,那書記報複心也太強,專派他幹重活累活,這不又派他修水庫去了……

(特寫)照片上的洪蔚突然活了,從這小小的鏡框裏我們可以一下子擴展到草原上,洪蔚從馬上下來來到小庫上,這裏隻有十幾個人在挖地搬石頭,洪蔚下馬招呼夥伴,然後抄起鐵鎬也挖起來……

鐵鎬一下一下刨在冰凍的地上,不時濺起一塊一塊的土坷垃。

洪蔚頑強地刨著,汗水滲透了蒙古袍的背麵和兩肩,突然他一鎬刨歪了,一下子刨在大腿上,他慘叫一聲狠命地拔著鎬尖;他掙紮著終於拔了出來,一股殷紅的鮮血頓時浸濕了蒙古袍,他打了幾個趔趄終於倒下了……

洪奶奶:殘廢了大隊又不願要,他整天坐在蒙古包裏剪羊毛,剪啊剪啊,我托人幾次寫信讓他辦病退回來,他爸爸媽媽也幾次寫信催他,他就是不肯回來,我看得出他現在有點後悔了,當初憑著一股子熱情,慷慨激昂的,把社會看得那麼簡單,走那天,他發誓就是以後要飯也不能回來!可是現在……唉……多麼倔強的孩子……

淩滔:以後還是讓洪雁接他回來吧,內蒙治療條件不好,也省得給隊裏添麻煩,回到紅岩市哪怕在街道工廠糊個紙盒看個門什麼的。

洪奶奶:看到你們這些年青人生龍活虎的,我真打心眼裏高興,這次上了大學可得好好學點本領,把咱這國家落後勁兒好好改一改,讓四個現代化早點來……

突然,屋內的燈猛地熄滅,一片黑暗。

洪雁:怎麼回事,是不是保險斷了,我出去看看。

樓道裏,一隻手在黑暗中正擰下電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