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霍然抬眼,漸敞的門扉迎進大片的氤氳微光,那一抹黑如深潭的墨色身影被渡上一層光紗,唯有那人臉上的骷髏麵具白的刺目。
“寅仁……”
不自覺地喚出了這個多年未曾忘卻的名字,江太後手扶著桌子,勉強讓自己站好。
那人邁步走了進來,門被關上,隔斷了微光,黑色如同陰雲一般籠罩而至。
他,已不是那個明朗似晴空一樣的男子,他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毒王,再也不是那個雲遊普濟的神醫了。
兩兩相望,一如當年初見。
過了好久,寅仁才開口,“嬈兒,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嘶啞可怖,讓人聽了頭皮發麻,可是這一聲嬈兒,便已將他們拉回了那個青澀懵懂的年紀。
“……好久不見,寅仁。”
江太後已經鎮定了下來,她看著他,露出了一絲笑意,姣美的容顏已被歲月摧磨,可是她的笑在他的眼裏,仍舊還是那麼的美。
“你,還好嗎?”
有太多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不知過去的這麼多年,他究竟過得如何,又是因為什麼而使他放棄了學醫,變成了現在的毒王,她想知道一切。
寅仁似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哈哈笑了起來,如同夜梟叫聲一樣恐怖的笑聲充斥著整個屋子,刺得人耳朵直痛。
笑得累了,他才看向她,嘴角仍舊勾起譏誚諷刺笑意,出言道:“正如你所見,我的嗓子毀了,容貌也毀了,身子更是提前蒼老了十年。人不人,鬼不鬼,你說我過得好不好?”
他說著在桌旁坐下,輕輕用手彈了一下青瓷碗,看著魚兒受驚遊動,心情瞬間大好。
江太後也在另一邊坐了下來,寅仁的話裏還帶著明顯的抗拒之意,看來他還在一直怨恨著自己。
恨她當年突然的了無音訊,恨她的避而不見,恨她直至出嫁都沒有同他說清一切。
他應該恨她,她完全可以理解。
他越是表現的如此,她的心裏便越是內疚,默了片刻,她又問:“你飛鴿傳信說你身子抱恙,可診脈過到底是什麼病因嗎?”
“嬈兒,你忘了,醫者雖能救治別人,唯獨不能救治自己。況且我早已叛離師門,棄醫學毒,早死晚死都是死,又何必去想那麼多。”
寅仁自嘲一笑,完全看淡了生死。
“畢竟你還年輕,怎可輕易棄生?況且你……”
“好了,我請你來可不是聽你說這些的!”寅仁似乎不耐,冷冷打斷了江太後的話。
不過,馬上他又緩和了語氣,看了看四周,對江太後說道:“這裏怎麼樣?你喜不喜歡?”
“這裏很美,隻是不知它叫做什麼名字?”
在他的麵前,她已不再是那個執掌國家大權,威嚴端莊的一國太後,現在的她收斂了所有的鋒芒,已然變成了一個小女人的姿態。
“這裏名叫忘情穀,是我親自起的名字,怎麼樣,是不是很符合?”
寅仁的目光又落到了她的臉上,麵具之後的雙眼蘊含著複雜的神色,但江太後感受到了那裏麵有一絲濃濃的恨意在壓抑著。
斷情忘愛,果然很符合!
這樣的話她該如何去接,別過視線,江太後站了起來。
看著小窗外濛濛的霧氣,轉移了話題,“美則美矣,這裏常年霧氣繚繞,根本就看不到長虹映現,所以還是少了幾分意境。”
“長虹有什麼好看的,這裏永遠四季如春,盛開的花朵永不凋零,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寅仁反而對她的話不以為意,淡淡出言反駁。
江太後轉過了身子,她目光如炬,帶著審視,上下打量了一眼寅仁,眼中似有不解。
寅仁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變化,兀自看著小紅魚遊動,不再多發一言。
屋內瞬間安靜了下來,隻聞屋外水聲潺潺。
江太後受不了這樣的沉默,她暗自定了定神,開口道:“你我見也見了,曾經的事我也不想再多說,你放我離去吧。”
“不想多說?”
寅仁倏地轉過頭,死死盯著她的眼睛,又問了一遍:“過去的事你不想多說?”
“是,什麼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再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我承認曾經是我對不住你,這麼多年了,該放下的也請不要再執著了。”
對於曾經相愛的兩個人來說,一個已然放手,一個仍在停留,寅仁無疑是後者。
這樣的話對他來說,是十分冷情殘酷的。
他憤怒站起,一把抓住江太後的臂膀,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把她的骨頭給捏碎。
江太後皺了下眉,並沒有躲避,直視著麵前這個男人的眼,不避不讓。
“憑什麼當初你說放下就放下,都不曾告訴我一聲,便獨自斬斷了這份情。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現在你卻對那曾經的過往不屑提及,我真的在你眼裏那麼無足輕重嗎?為了你的榮華,狠心拋卻所有的一切,甚至想要了結我的性命!你……可曾真的喜歡過我?”
寅仁吼得聲嘶力竭,他恨,他恨麵前這個女人。可是再次見到她,他才發覺他之所以這麼恨她,是因為他還一直愛著她。
殘存在心底的所有深情終於得到了宣泄,他笑得蒼涼而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