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人驚訝的是,這人竟然既不是那些仗著自己在地方上的名望勢力就自以為可以肆意妄為的地方豪族,也不是許久不來覲見國王,自以為可以在地方上為所欲為的地方長官,而是一名廷臣。
這名有著亂蓬蓬的灰色短發的冒失鬼坐在靠近國王左手邊的那些桌子裏非常靠近大門的地方,自己一桌。此刻,受到眾人的矚目,他便越發的緊張,以至於連手都顫抖起來。
坐在國王左手邊第一排的席位,這意味著他是國王宮廷中的詩人。
而坐在靠近門的地方則說明他的才華和名氣都不受重視——至少,和那些坐在他上首的詩人們比起來是如此。
至於自己一桌,那證明的並非他的分量,而是他糟糕的人際關係。
甚至,此刻,當眾人看到他出洋相的時候,並沒有一個人為他感到擔憂,就更別提分擔他所承受的壓力了——幾乎所有人,不是漠不關心,就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這個當眾給了國王難堪,而且成為眾人矚目的中心的可憐人,好像是叫卡特嘉的,名號叫“啞弦”——這樣一個近乎羞辱的名號,也足以證明他糟糕的名聲和地位了。
那個男人也看著他,雖然不動聲色,卻還是有些不高興。至少,他那不再親切的聲音足以說明他的態度:“所以,你有什麼事?”
深吸一口氣,末座詩人挺身離席,走到大廳正中,小心的抱好自己的琴,畢恭畢敬的行禮:“回稟王上。鄙人生就無能,即無斬豬刺熊之武力,亦無出口成章之文才,蒙陛下不棄,腆列廷臣末席,與諸位勇士詩人同住同食,雖然受用,其實惶恐。”
這一番話條理清晰,態度謙恭,若是在別的地方興許會引起別人的敬重,但在以好勇鬥狠為榮的北地,卻隻得了一陣低低的嗤笑聲——若不是他是我父親親自開口留下的,質疑他的席位就是質疑國王的決定,恐怕這些人的態度會放肆得多。
在這陣嗤笑聲中,那個可憐人抖得更厲害了。
但即便因為羞恥而顫抖,那人還是深吸一口氣,強迫著讓自己把話說完:“既蒙陛下厚恩,卻無以為報,臣下著實惶恐。但見到今天王子殿下的英雄所為,即被感動,又受啟發,得詩一首……”
停頓了一下,那個灰發的詩人又連忙補充:“雖然不能與諸位高才大作相比,仍是一番心意,想要獻給王子殿下,還望陛下恩準。”
自然,又是一陣嗤笑。
即便是我坐在高台上,也能清楚的聽到,在後麵的席位裏,不知道是誰,雖然做出壓著聲音的姿態,卻仍舊把話清楚的講了出來:“真是會巴結,怪不得能坐在那。”
但是,那個男人已經不再顫抖了。似乎之前那一番話耗盡了他的全部力氣,在說完後,他一直緊繃的雙肩便徹底的鬆懈開來——那人就那麼垂著頭,抱著琴,孤零零的站在那裏,等著他的國王陛下的宣判。
然後,他的國王陛下,我的父親,那個男人,便坐直了身體,露出那種意味深長的微笑,轉頭看向我:“呦,小子,你要有一首屬於你的詩歌了,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