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合院配件(1 / 3)

這篇開始先要作個解題,認明一下什麼叫“配件”。“配件”一詞,是我一時借用的。在傳統有關四合院本身的術語中,並沒有這個說法。那麼我所說“配件”,是什麼意思呢?簡言之,就是不屬於泥水瓦木、油漆水暖等建築工種,而在四合院中,即在四合院生活中又萬不可缺少的種種事物。小至糊窗戶的一張紙,大至滿院子搭的大天棚,都可以說在此配件之內。

四合院之所以令人讚賞、令人眷戀、令人懷念、令人神往,在於它曾經給人以舒適、安寧、恬靜、溫馨……給人以東方式的、中國古老文化凝聚起來的感情上的感受。而這種感受是綜合的,是多層次的,除房屋建築本身外,還有其他與四合院房屋搭配非常妥帖的事物,共同構成這種給人以上述感受的境界。——如果隻是空蕩蕩的一所四合院房屋,沒有這些“配件”,那是談不到什麼生活氣氛的。

先說一下簾子,這個直到今天還是北京人生活中習慣使用的。在《紅樓夢》第十七回中,作者在描寫“試才題對額”時的寶玉和賈政的同時,忽然筆頭一轉,寫到賈政問起簾子的事,找來賈璉,賈璉回道:

妝蟒灑堆、刻絲彈墨……簾子二百掛,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氈簾二百掛,湘妃竹簾一百掛,金絲藤、紅漆竹簾一百掛,黑漆竹簾一百掛,五彩線絡盤花簾二百掛,每樣得了一半,也不過秋天都全了。

這是忙中閑筆,卻也是閑中忙筆,說明曹公行文,極為細致地反映生活,滴水不漏,把客觀上需要寫到的事物,隨意點染,穿插到故事中人物的身上,既圓滿地寫到了事物,也生動地表現了人物,二者相得益彰,給人以極為自然的真實之感。但是不問別的,為什麼單問簾子呢?這正說明舊時簾子與房子的重要關係,用現代話說,這是十分重要的“配套工程”。

在介紹“四合院細部”時就寫到過,四合院各房所有房門,既包括通向院中的,也包括房內裏外間的,過去習慣都是裝隔扇,一架四扇或六扇隔扇,中間兩扇左右對開,就是門,但這個門,外麵又必然都要裝個“簾架”。隻有到了晚間睡覺時,才把隔扇門左右闔上,就是“關了房門”。白天則總是左右敞開,這時隔絕內外,就全靠掛在簾架上的簾子了。不然室內室外,在此處洞然無物,無內外之別了。所以簾子是四合院第一不可缺少的“配件”。尤其是“門簾子”,比窗簾更為重要,因為舊時四合院房屋,大都是紙窗,如果不嵌玻璃,那就不掛窗簾也可以,而門簾則非有不可。

門簾一年四季都要用,由像《紅樓夢》所寫榮、寧二府,大觀園到寒門小戶都要用到。自然好壞的差距也就十分大了。最貧窮的稻草簾子、破氈簾子,到《紅樓夢》中所寫的“妝蟒灑堆”等繡花簾子,講起來也還可以寫一本專門的書。這裏先不必細說,隻說一些家常普通的,也就是魯迅先生文中常提到的那種生活水準,即“既非富有,也非精貧”的那種中產水平。一所普通四合院,按照老年間的生活條件,東西南北屋房門上冬天要掛一掛有夾板的棉門簾,春秋要掛有夾板的夾門簾,夏天要掛有夾板的竹門簾。

什麼叫“夾板”?就是在簾子的上端、中間、下端,分別用寸許闊、二分薄厚的長木板條夾住,銅釘再加銅墊圈釘牢,中間一條木板的中心銅釘上有銅環,由簷上垂一根繩,拴上鉤子,可以勾在環上,把簾子吊起。用料一般用藍布、黑絨鑲邊,棉的內絮舊棉花,用棉線納成菱形格、貫圈、回文等圖案,既增加牢度,又要講求美觀。夾門簾則有裏有麵,不絮棉花。高級一些的,用呢,藍呢、紅呢,或用氈,那就是《紅樓夢》中所說的“猩猩氈簾子”了。如果家中守孝,那就不能用“猩猩氈”簾子,隻能用白氈了。

不過上麵所說這種帶夾板的棉門簾、夾門簾,畢竟是很古老的事了。隨著四合院房屋建築細部的變化,這種簾子在半世紀前,一般人家也很少用了。因為絕大多數房屋,在簾架上已裝了“風門”,像現在一般房門一樣,一麵是軸,一麵開啟,就是過去習慣說的單扇門。一般是上半段玻璃,下半段木板,既擋風,又透亮,啟動出入方便,因而習慣叫“風門”,以區別簾架裏麵兩扇格扇闔起來的房門。這樣裏外有兩層門,冬天保暖較夾板棉門簾更為實用,所以老式夾板棉門簾,夾門簾逐漸被淘汰了。

為什麼用“夾板”呢?一、增加其平整度,使之貼在簾架框上,不透風。二、增加垂直重量,風不易吹起。北京冬春之際,刮大風的天氣多,沒有夾板的簾子,很容易被卷起來。三、便於掀起,掀時從中心夾板處一掀,人一側身,便可進到屋裏了。打簾子讓客人進來,托起夾板,也十分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