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阿拉密斯的論文(1 / 3)

達爾大尼央對波爾朵斯閉口不提他的傷口和訴訟代理人夫人。他雖然涉世不深,卻非常聰明,所以那個驕傲的火槍手朋友波爾朵斯講的話他都裝作相信。因為他認為揭穿別人的秘密肯定會破壞友誼,尤其是涉及到自尊心的秘密。另外如果我們知道某些人的私事,那麼我們總是在精神上有些優越感。為了未來的種種秘密策劃,達爾大尼央決定把他的三個夥伴阿多斯、波爾朵斯和阿拉密斯作為自己通向成功道路的墊腳石,所以如果他能知道他的三個朋友的種種秘密,他感到相當高興。

可是一路上他卻鬱鬱不樂,他在想那個年輕美貌的博納希厄太太。可是我們應當立刻說明,達爾大尼央心中的悲傷,大部分來自於擔心博納希厄太太遭到的不幸,隻有小部分來自於對失去的幸福的遺憾。在他看來,無疑她成了紅衣主教複仇的犧牲品,而任何人都知道,紅衣生教的那些報複手段是慘無人道的。他怎麼會得到紅衣主教的青睞,他完全不能夠理解。如果衛隊隊長德·卡伏瓦在達爾人尼央家裏找到了他的話,也許隊長會給他答案。

最能消磨時間並使路程縮短的,莫過於達爾大尼央全身沉浸於博納希厄大太的思念之中。此時的達爾大尼央沉浸在一種幻覺之中,這種幻覺能使時間沒了尺度,空間失去了距離,達爾人尼央任憑他的坐騎馱著他,信馬由韁地走完了從尚蒂利到克雷沃克爾之間的七八法裏路,在走到這個鎮口時,他對路途中的事完全沒有印象。

一直到這時達爾大尼央才回到現實中來,他晃了晃腦袋,發現了那家他當初把阿拉密斯留在那裏的小酒店,他催馬小跑,一直跑到小酒店門前停下。

這一次招待他的是老板娘,達爾大尼央很會看人臉色,他朝老板娘的喜氣洋洋的臉掃了一眼,就知道了他不必對她隱瞞什麼,對一個心情如此好的人,他根本用小著害怕。

“善良的太太。”達爾大尼央問她,“十一二天以前,我們把一位朋友留在這兒了。您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關於他的情況。”

“是不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平和、親切、強壯的年輕人?”

“沒錯。”達爾大尼央問。

“他肩上還受了傷,是嗎?”

“的確如此!”

“好,先生,他一直沒有走。”

“上帝啊,親愛的太太,”達爾大尼央一邊下馬,把韁繩交給普朗歇,一邊說,“您真是救世主!這個親愛的阿拉密斯,他人在何處?我要擁抱他。因為,著急於要見到他。”

“先生,很抱歉,我恐怕他現在不能接待您。”老板娘說。

“這又是什麼原因呢?是不是有一個女人和他在一起?”

“上帝!您在說些什麼啊!先生,沒有女人和他在一起。”

“那是誰呢?”達爾大尼央問。

“跟蒙迪埃的本堂神父,還有亞眠的耶穌會修道院院長在一起。”

“上帝!”達爾大尼央大聲說,“是不是阿拉密斯的身體情況每況愈下?”

“不,先生,恰恰相反,身體十分強壯。可是在這場病以後,他蒙受了上帝的恩寵,決定出家做神父。”

“是嗎,”達爾大尼央說,“我已經忘了他做火槍手不過是暫時的。”

“先生還是一定要見他嗎?”

“沒有比現在願望更強烈的了。”

“好吧,先生隻要從院子右邊的樓梯走上去就行,他在三樓五號房間。”老板娘說。

達爾大尼央往老板娘所指的方向跑過去,找到了建在屋外的樓梯。可是要想就這樣進入那位未來的神父阿拉密斯的房間是不可能的,因為通往阿拉密斯房間的通道有人把守。仆人巴讚站在走廊裏擋住了他。巴讚在經受了多少年的風雨艱辛以後,終於看到自己快要得到日盼夜盼的結果,所以他顯得格外堅決勇敢。

事實的確如此,仆人巴讚的夢想是要成為一個教士的仆人,所以他一直在焦急地等著有朝一日阿拉密斯放下他的火槍,換上教士的長袍。據巴讚說,他現在服侍一個火槍手有點喪失靈魂,隻是因為阿拉密斯每天都在答應他出家做教父的日子不會再拖延,所以他才沒有離開。

根據所有情況判斷,這一次他的主人阿拉密斯無疑要出家做神父了,因此巴讚十分快活。肉體的痛苦加上精神的痛苦產生了他期望已久的效果。阿拉密斯在肉體和精神上同時受到了創傷,終於把目光和思想都落到了宗教上,他把最近遇到的兩件意外,也就是巴讚情婦的突然失蹤和肩膀上的劍傷,看作是上帝給他的警告。

正因為這樣,達爾大尼央的到來是巴讚最最不願意看到的了。阿拉密斯長久以來一直被卷在世俗觀念的漩渦之中,現在達爾大尼央一來,很可能再次把他的主人扔進漩渦中去。所以巴讚堅決要把門守住,不讓達爾大尼央進去,但是因為客店的老板娘已經說了,他沒辦法撒謊說阿拉密斯不在這兒,隻得試著對達爾火尼央說他的主人阿拉密斯從清晨開始,就在和人開始討論有關宗教信仰的問題,他認為,這種討論會持續到黃昏來時。所以在這時候去打擾他的主人是十分不合適的。

可是達爾大尼央對巴讚滔滔不絕的雄辯根本不置可否,而且他也不想去和他朋友的仆人進行一場爭論,隻是簡單地一隻手把他推開,另一隻手轉動了五號房門上的圓把手。

門開了,達爾大尼央走進房間。

阿拉密斯穿著一件寬大的黑罩衫,頭戴一頂平頂圓便帽。他坐在一張上麵堆滿了一卷卷的紙和一本本大書的長桌子前麵。在他右首坐著的是耶穌會修道院院長,左邊坐著的是蒙迪迪埃的本堂神父。窗幃半遮半掩,充滿神秘氣氛,適合於虔誠的沉思。一個年輕人,特別是一個年輕的火槍手的房間裏,所有那些世俗的東西,全都像變戲法似的不見了。這肯定是因為巴讚為了防止主人看到這些東西會重新產生世俗的念頭,所以拿走了他的劍、手槍、插有羽毛的帽子和各種各樣的花邊和繡飾。取而代之的是。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有一條像苦鞭似的東西掛在牆上的釘子上。

阿拉密斯聽見開門的聲音,抬起頭來,認出了他的朋友達爾大尼央。可是使達爾大尼央感到驚奇的是,他的出現對阿拉密斯似乎並沒有任何影響,因為火槍手阿拉密斯的精神世界已經和世俗的東西格格不入了。

“親愛的達爾大尼央,您好,”阿拉密斯說,“我看到您能夠平安回來真是感到欣慰啊。”

“我也一樣。”達爾大尼央說,“雖然我到現在還在懷疑我是不是在跟阿拉密斯本人講話。”

“是我,達爾大尼央,是我。不過是什麼令您會有如此的感覺呢?……”

“我還以為我走進了哪一位教士的屋子呢,後來又看見這兩位先生陪著您,使我突然之間覺得會不會您病入膏肓了。”那兩個穿黑袍的人很快就明白了達爾人尼央的意思,都向達爾大尼央亞狠狠地瞪了一眼,不過達爾大尼央並不在乎。

“我親愛的阿拉密斯,我很抱歉自己的到來妨礙了您,”達爾人尼央接著說,“因為根據我的理解,我覺得您在向這兩位先生懺悔呢。”

阿拉密斯的臉變的有點難看了。

“您,妨礙我?啊!根本不是這樣的,我向您發誓,請允許我為看到您安全健康而感到高興。”

“啊,他總算明白了!”達爾大尼央想,“還不錯。”

“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剛剛躲過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危險。”阿拉密斯指著達爾大尼央十分熱情地向兩位神職人員說。

“請感謝上帝吧,先生。”這兩位教士同時躬身說。

“兩位神父,我每時每刻都記著這句話呢。”阿拉密斯一邊回禮一邊回答。

“親愛的達爾大尼央,歡迎您的到來,”阿拉密斯說,“您也可以發表意見,用您的真知灼見來啟發我們的思想。亞眠的院長先生,蒙迪迪埃的本堂神父先生和我,我們正在討論我們早已在關注的某些神學問題。如果您能對這些問題提出自己的想法,我將感到莫大的榮幸。”

“一個軍人的意見是沒有什麼意義的,”達爾大尼央有點擔心地說,“您可以信任這兩位先生的學識。”

兩位穿黑袍的人也行了禮。

“您這樣想就不對了,”阿拉密斯接著說,“您的意見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現在的問題是:院長先生認為我的論文應該完全符合教義,並且應該有豐富的教育意義。”

“您的論文!也就是說,您在寫論文!”達爾大尼央說。

“是的,”那個耶穌會會士說,“對授任聖職前的審查來說,一篇論文是必不可少的。”

“授任聖職!”達爾大尼央吃驚的叫了起來,“授任聖職!”他用吃驚的眼光先後看看麵前的三個人。

阿拉密斯坐在扶手椅裏繼續說下去,姿態優雅得就像坐在一位貴婦人的小客廳裏,一邊還舉著他的白皙而豐滿的手,讓裏麵的血液往下流,一邊自我陶醉地欣賞著;他接著說:

“噢,達爾大尼央,您也明白,院長先生希望我的論文符合教義,而我則希望它能符合理想。所以院長先生向我提出了這個無人做過但很有意義的題目,我承認對這個題目可以做的很棒。題目是:下級教士在祝福時,一定要用兩隻手。”

達爾大尼央的博學是公認的,他的反應極其迅速,很快就明白了阿拉密斯的意思。

阿拉密斯為了確保達爾大尼央明白,接著說,“下級教士在祝福時,一定要用兩隻手。”

“很有價值的題目!”院長高聲說。

“既有價值,又符合教義!”本堂神父跟著說。他對拉丁文方麵的知識和達爾大尼央了解的差不多,他時時刻刻注意著院長的神情和舉止,以便和他步調一致,並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至於達爾大尼央,他對兩個穿黑長袍的人的激動情緒感到很可笑。

“不錯,值得讚歎!教父!”阿拉密斯繼續說,“可是這需要對教父們和《聖經》都要有很深刻的研究。我已經向這兩位學識淵博的教士極其謙恭地承認,由於值班守夜以及為國王效勞,使我在研究方麵有所欠缺。因此用我自己喜歡的題目,寫起來一定會遊刃有餘,這個題目當然也屬於神學方麵的難題,就像在哲學上,倫理學屬於形而上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