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程嘉頌是在新生報到處,有人在問他什麼。然後我也過去問他,請問棉被在哪兒領取?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
那繳費在什麼地方?
也不知道。
那你剛才給人指的是什麼?
男廁所。他把聲音降低了很多,表情比我還要納悶。
我記住了那張臉。
後來在食堂裏與他見了第二麵,我正排著漫長的隊伍,看著小黑板上的菜單。然後有人站到我麵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幫我打個湯,我在三號區。說完把飯盆塞到我手裏,揚長而去。
我愣了,我是記得這張臉的。
當我艱難地穿越人群發現他時,也看到了他邊上穿銀色毛衣的美女。他們已經在吃了,大概是美女想喝湯又懶得重新排隊,而他在找人插隊時看到了似曾相識的我。同桌的還有一個胖子,胖子請我一起坐下來。
美女微笑著說他們大三了,她叫紀湘美,白T恤的叫程嘉頌,胖子叫張德,人稱小德張。
我是中文係的新生,我叫楚敏,我介紹自己時有些緊張。
我不清楚紀湘美算不算校花,整個女生宿舍我沒見過比她更好看的女孩了。有一陣我們四人天天聚在一起,紀湘美慫恿小德張追我,我略有惱意,湘美才罷手。小德張好像也沒有什麼愛情的神經,隻是喜歡吃吃吃。
其實小德張很聰明,修理電器有天分。就靠著這雙小胖手,小德張成了學校有名的闊佬。文藝演出音響雜音擺不平,小德張搖搖晃晃到場後,雙手抱胸,發了會兒呆,隨便敲打兩下,音響裏就發出了天籟般的聲音。
大一很快就過去了,我們四人的小圈子,隔三岔五一起吃飯喝酒談人生。程嘉頌話不多,但隻要他在,起的就是定海神針的作用,往那兒坐一坐,大家就覺得特別完滿,好像說什麼俏皮話吃什麼好東西都是專門供奉給他的。他的卓越使這個四人小團體成了學校裏最神秘最有吸引力的組合。我真是運氣太好了,隻憑著一碗番茄蛋湯就誤打誤撞混了進來。
我也是有閃光點的,屬於有內涵一族。更重要的是,我是個標準廚子。程嘉頌和紀湘美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程嘉頌隻負責鑒賞,湘美對廚藝一竅不通,而小德張覺得身為一個美食家,不應該搞得一身煙火。
13歲那年,我抱著菜譜開始研究怎麼才能把菜燒得更好吃,而不是隨便打發掉饑餓感就行。我在烹飪這一點上極有天分,能把土豆絲切得細如發絲,從來沒有切到過手指,心懷著這是一門藝術的心情,站在那裏手起刀落。我最拿手的菜是回鍋肉、紅燒牛肉、豆腐羹這三樣。有人開玩笑說,楚敏以後憑這三個菜,就能留住男人,嫁個好婆家了。
程嘉頌問我會不會做飯時,我猶豫了下,我不想以後的格局變成我站著勞動,而他們嗷嗷待哺,但程嘉頌給了我一個表現的機會,我欺瞞他又於心何忍。
我關上廚房的門,一個人在裏麵忙碌起來。
他們原以為隻是隨便吃一頓,當我端出豐盛菜肴時,都嚇了一跳。那天晚上大家都很滿意,還喝了許多啤酒外加一瓶二鍋頭。
嘉頌說,楚敏是田螺姑娘吧。
說起田螺,我倒想吃了,小德張說。然後他們紛紛開單子,問我能不能做,程嘉頌說很懷念小時候奶奶做的蛋炒飯,15歲時奶奶過世了,再也吃不到那麼好吃的蛋炒飯了。
醉得東倒西歪,就在客廳裏睡了,湘美睡在嘉頌腿上,小德張寂寞地躺在角落裏。
我還有些清醒的意識,便拖拖拉拉地把殘羹冷炙收拾掉。俯身擦茶幾,忽覺有些異樣,霍地抬起頭,那端程嘉頌微睜著眼,用一種冷峻卻溫柔的眼神看著我。
我立即心如鹿撞,用最快的速度逃進廚房。我是一個懦弱的人,我怕程嘉頌什麼都知道,但還是隻能袖手旁觀愛莫能助。我怕程嘉頌開口說抱歉,這樣我就連尊嚴都失去了。
自從我開始做飯後,大家都眼巴巴指望著我。有時我很滿意,頗有成就感,但心情低落時,我真的不願意傻傻地做廚娘。
紀湘美生日那天,桌上放著奇大無比的蛋糕。程嘉頌送她的禮物是一枚戒指,想來價格不菲。小德張也送了MP3,而我為了不顯得特別寒酸小氣,省下半個月的夥食費買了條自己都舍不得戴的絲巾。從付錢開始,我的心情就沉入穀底,我為什麼必須討好她呢。他們誰記得我生日呢,誰又問過呢,誰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