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故國興亡事忍提,銅駝荊棘夢淒迷。
傷心欲望中原地,烽火連天震鼓鼙。
卻說鄭芝龍得了台灣這許多錢糧,又升到總兵之職,每日逍遙海上,正是安富尊榮。雖是中原紛爭,烽火遍地,無如福建地僻,再也不受其驚。芝龍更時常告假回家,飲酒作樂,享那天然之幸福,真是人間天上了。
卻說那年崇禎十年,芝龍一看兒子鄭森年紀已十三歲,卻生得一表人物,讀書射獵件件過人,心中大喜,便道:“兒啊,你也總算得將門之子了,但我看你武藝不凡,不可明天也象為父的去做海盜便好了。”鄭森道:“父親,孩兒如能一直得意,那不用說;如果也象父親那樣蹉跌,恐怕海上生涯也是不免呢。況現在文貪武嬉,中原多亂,倒不如海上自立一個海國,也較強於伏首就人。”芝龍道:“孩兒,你不怕不得意。為父的從前那時是無人提助,迫於無奈,是以才做海盜。如今有為父在,你還怕沒有出身的地方嗎?”正說著時,家人送上一封信來。芝龍一看時,卻是熊文燦的,便拆開來。一看時,大意天下多亂,他受朝命總理南畿五省軍務,恐部下無人,已奏請帶汝同往,叫芝龍即速銷假同行等語。芝龍看了,向鄭森道:“你一向苦不得誌,如今機會在那裏了。”鄭森忙問道:“何故?”芝龍道:“巡撫熊大人朝命為總理南畿五省軍務,叫為父的同去。為父想也帶你一同出去閱曆閱曆,乘此少年時候立點勳勞也好。”鄭森聽了大喜道:“如此去可做什麼呢?”芝龍笑道:“好做什麼,不過立功罷了。”說著,當下遂收拾了行李,上省見過了熊文燦,然後擇定行期,同得進京。
原來熊文燦實無能為,深怕討賊無功,要受譴責,一到京裏,便請將左良玉所領六千人隸他管下。無如左良玉雖是健將,但卻有名的難服,哪裏肯受他的管呢?雖然受了朝命,沒奈何跟著熊文燦,卻時常和芝龍為難;部下兵丁又和芝龍所領的兵不對,熊文燦沒法,隻得把芝龍送回。芝龍雖是十分不願意,也是無法,隻好怏怏而去。一路上無聊無賴的行兩日,住三日,直走了二月餘,才到得家裏。鄭森見這個神氣,倒反時常勸慰了好幾番。到得福建,新巡撫又比不得舊的,隻好仍舊出來供職。
光陰似箭,轉瞬已是六七年,那年正是崇禎十七年,北京被李自成攻破,烈皇殉國而死,天下勤王的兵紛紛都起。鄭森便向芝龍道:“機不可失,此刻正是男兒立業之秋。父親把船收拾起來,孩兒願從海道奔去,比別人也快一點。”芝龍道:“既如此,我索性和你同去更好。”遂即到巡撫裏稟過,然後把自己六十號船一齊收拾得齊齊整整,便仍舊帶了一班兄弟鴻逵、芝豹等,和一寧、同德,還有鴻逵的兒子鄭彩,芝虎的兒子鄭聯,並鄭森等一彪人馬,破風而立,帆檣相映,好不威風。誰曉得正走到蘇州地界,便聽得人說清兵已破北京,李自成西走,福王已監國於杭州。芝龍聽了,猶豫起來,進退無主。鄭森道:“父親不用憂,孩兒想北京此刻無主,倒不如往杭州,此刻福王監國,他那裏必定缺人。我們到得那裏,再相機行事。如福王可輔,我們就勸他登大寶也無不可。”芝龍點頭稱善,隨即回轉了來,到得杭州,見過史可法等諸閣老,然後又進見了福王,退了下來。芝龍便問起大位的話,史可法道:“他們已屬意於王,隻怕就是他嗎?”芝龍聽了,記在心裏。
過得幾日,朝中議起正位之事,芝龍便也附和著願立王,於是大家遂定。到封勸進的功臣時,芝龍便封做南安伯,派往福建鎮守;鴻逵封作定虜伯,鎮守鎮江口,不提。
卻說福王即位之後,改元宏光元年,把南京定做京城,就叫鄭鴻逵鎮守京口,芝龍回了福建。那鄭森因入南京太學,聽見錢謙益的名,便去見他。
一看時,果然是個有學之人,心中欽服,便在錢謙益那裏受業。讀了幾月之後,原來鄭森不但武藝精強,就文字也是表表。太學中諸生,就沒有及得他來。而且走出來時一貌堂堂,那氣概直無人可比。錢謙益也佩服了,道:“這小兒將來一定是棟梁之材,我們不及他了。”從此人人都呼他“大木”。待過了幾日,那鄭森果然是個文武全材,不但一切武事丟開,就連時勢也不大要問,每日隻研究書史,想做萬人敵。誰曉得好事多磨,鄭森正讀得津津有味時,戰事卻日夜迫促,雖鄭森不大去理會它,但太學中諸生已逃走罄盡。
又接著芝龍的信,催他回去。鄭森沒法,隻得趕了回來。
不日到得福建省城,鄭森便單身走到芝龍營中,見過了父親。芝龍道:“你已回來了嗎?南京已被清兵打破了,你曉得不曉得?”鄭森大驚道:“不曉得,隻聽得京口被攻是真的,方以為二叔在那裏,必不要緊,為何卻連京城也破了呢?”芝龍道:“你二叔和楊文驄都紮營在南岸,清人營在北岸,每夜把竹篾放在水心中,遍插燈火來試陣。你二叔因黑夜也難辨真假,但隻見火時便發大炮,隻道他再不敢來了。誰曉前兩夜裏他卻乘著大霧,黑暗中偷渡。二叔一時不防,被他殺敗,恐怕不日也要回來了。京口破了之後,皇上深怕吃虧,不曉得幾時奔避去了。到清兵入城時,就也無人攔阻他,所以如此。”正說著時,隻見一個家人走了進來,道:“二爺已回來,到了南台外麵了,隻怕等刻就要進來吧。小的也是聽人說的。”芝龍聽了,道:“我兒,你就帶著幾個出去接他吧。”鄭森答應了,隨即帶了兩個家人、二十名衛兵,往南台去接鴻逵去了。
這裏芝龍把營房收拾了幾間,專備鴻逵住宿,自己卻專在中營等候。等來等去,等到傍晚,還不回來,芝龍卻等急了,命人再去探聽去。那人去不一歇,隻見鄭森從外麵走了進來。芝龍便問道:“二叔來了嗎?”鄭森還未答應,便先向隨從人使了一個眼色。眾人會意,便都退了出去。鄭森卻走到芝龍旁邊道:“二叔已回來了。原來這回清兵不是從京口渡江,是從天寧州渡江的,所以南京不守。此刻聽說皇上已被囚在清營,二叔隻同得戶部侍郎何楷、戶部郎中蘇觀生等,奉了唐王聿鍵到福建來,要想在這裏正了大位,然後號召天下,圖個中興。此刻已經到了,今夜準備著營中歇息。明日便密邀了巡撫張肯堂來和他商議,一定可望。”芝龍聽了,點頭稱是,便忙著命人再修營房。鄭森道:“二叔說此刻還是秘密,營房隻一樣便好,不必另修上用的房子。”芝龍道:“曉得了,你今天忙得辛苦了,且去歇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