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四祀,先是,襄陽節度使檢校右仆射梁崇義自阻兵不朝二十年矣。上在春宮,情深憤惋,及登寶位,有誅四凶之誌焉,詔劍南節度檢校工部尚書張延賞、東川節度禦史大夫王邕、梁洋節度禦史大夫賈耽、江陵節度檢校工部尚書張伯儀、淮揚節度司徒陳少遊、淮寧節度同平章事漢南漢北招討使李希烈,充都統諸軍平襄大總管。王命頒行,分路齊進,獸奮龍驤,謀臣盈幕,武族雲萃,旗鼓才施,凶徒瓦解。乘勝逐北,如巨海之沃熒光;漢水浮屍,似秋風之吹落葉。崇義之首懸於朝矣。世祖昆陽,謝安淝水,各一時也。《詩》雲:"無拳無勇,職為亂階",斯之謂矣。

都統李希烈自謂有克敵之功名,居然有都襄之誌。有詔勒歸本鎮,然生不惠之心,乃劫其郡,席卷而歸淮寧。凡掠良家子姓,悉為賤隸;六畜資財,掃地而盡。昔太武瓜步,回師六州,無雞犬之響;遊子望舍,不識舊廬。元凶之拔襄陽,甚於斯酷。遂縱師陷我汝州,河南尹鄭叔則表奏之。上命工部尚書兼右仆射哥舒曜,總禁兵五萬而討之。師謀士銳,所向莫敢有爭衡者,長驅築壘於襄城縣焉。

時國家多故,河北幽冀,蝟毛蜂起;三輔兩畿,征兵日繼。皇赫斯怒,爰整其族。詔河陽節度禦史大夫李芃、太原節度檢校工部尚書馬燧、澤潞節度檢校工部尚書李抱真、朔方節度太子少師李懷光、神策製將禦史大夫異姓王李公晟、華原鎮遏使禦史大夫趙令珍,分路長驅,深入賊境。雖王師頻勝,而寇亦未衰;勝負相參,殺傷萬計。時軍用既多,不遑遠略。戶部侍郎趙讚上封事,請稅三輔、兩畿居宇間架,及取兩市富商大賈,於西明、慈恩二寺置院檢納。貪吏深文,怨及社稷。太史奏曰:"窯門出天子。"有詔"去城七裏內諸窯盡廢之"。及泚稱兵,乃是涇原節度姚令言為謀主也。

時哥舒曜孤軍無援,糧儲不繼。賊得其便,重圍數周,甲士日惟半菽,馬淘牆皮而芻焉。潛表請濟師。詔神策製將行營兵馬使禦史大夫劉德信、禦史大夫高秉哲,各馬步共一十萬,來救襄城。敕大梁節度司徒李公勉發師,犄角而攻之。軍書往來,同會於汝州之薛店。軍令不嚴,為伏兵所敗,三將之師望旗大潰,戎器委數百裏,鐵馬一萬蹄沒焉。洛陽士庶惶駭,北走河陽,西奔崤黽,東都尹鄭叔則入保西苑。唐漢臣奔於大梁,高秉哲、劉德信收離集散,駐軍於汝州。

詔涇原節度姚令言赴援,總師五千,東至滻水。時京兆尹王翃屬吏置頓,牛酒儉薄,將士色厲,遂傳箭而回。十月三日巳時也。

令言尚在紫宸殿,授以樞密,並賜齎金帛。時禦史壺左巡奏雲:"涇原士馬,違命回戈。"令言星馳至長樂阪,逢之。有引弓射令言者,遂擁令言而回。上又使使勞問,賊已列方陣於通化門,門衛欲拒使者,強之而未及。宣旨言加不順。上又詔普王及諸王侍書等宣尉勞之,許以重賞。又載金銀帛繡等二十餘車,普王才出禁城門,賊已至於丹鳳門。詔召六軍,久無至者。

時關東、河北頻戰不利,屢發禁兵相次東征,警衛遂虛。上乃出白苑北門,六軍羽衛才數十騎。或曰:"朱泚是失意之臣,恐懷僥幸,不如遣十騎捕之,使陪鑾輅。若脫於泉,為害滋甚。不然,以卒誅之。養獸招禍,立可俟矣。"上與儲官經略不遑,而賊已犯禁門,遂以普王為先驅,皇太子為殿,韋淑妃、唐安公主、親王、貴妃等一百餘人,策騎而去。乘輿次於鹹陽,鹹陽令李衡俯集(二字疑)其妻親奉禦膳。上命貴妃以下接以恩禮,傳食而過,神策軍使禦史大夫白誌貞等十數人扈從,門下侍郎平章事盧杞、中書侍郎平章事關播、禦史中丞劉從一、戶部侍郎趙讚、右領軍使禦史大夫令狐建、京兆尹王翃、駕部郎中郭雄、翰林學士陸贄、吳通微等,悉於鹹陽而及焉。

郭曙與家仆數十人於苑中獵射,聞蹕,伏謁道左。上宣勞之,誌願翊從,上從之。

駙馬郭曖先與公主失意,上收公主在內,隔絕經年。及此,曖馳往覓得公主,策騎俱赴行在。三日夜四更,至駱驛,奔及乘輿。

四日平明,至於奉天,丞、尉惶懼,拜舞於縣門。其日,上幸縣令宅,宰臣、近侍各居廨署。時右金吾將軍禦史大夫渾公瑊討賊之回戈也。渾公與家仆數十騎自夾城入北門,收集後殿與敢死之士欲擊賊。乘輿既出,遂奔行在。上以渾公為工部尚書、行在兵馬使。渾公有膽略,泚素憚之,既而乘輿乃安。時奉天備禦防守皆渾公之謀也。君子曰:"高祖困於彭城,而用陳平之策,漢祚興焉。晉武得謝安石,晉室無替。古之君子,亦有是夫!"渾公雖武勇絕倫,而謙讓無匹,乃以令狐建為行在中軍鼓角使,嗣滕王湛然為金吾大將軍,嗣郇王寓為右衛大將軍,前神策軍京西都虞候侯仲莊為金吾衛將軍兼禦史中丞、奉天防城使兼右廂兵馬使。仲莊有剛勇,善謀略,保衛之功,次瑊之勳也。

初,建中之始,衛士桑道茂奏雲:"國家不出三年,暫有離宮之象。臣望奉天有天子氣,宜製度為壘,以備非常。"上以道茂言事數驗,遂令京兆尹嚴郢充築城使,具畚鍤,抽六軍之士督策之。時上初即位,刑清俗泰,盛夏而土功大興,遠近不知其旨,及此都焉。

上初幸鳳翔,依都府而謀克複。或曰:"張鎰雖陛下信臣,蒞職日淺,所管勁卒皆朱泚部曲,本漁陽突騎凶眾。城中既立朱泚,本軍必生大變,以臣度之,非萬全之計也。敢以死請!"上亦悟道茂之言,遂改幸奉天。至其月六日,李楚琳殺張鎰而歸朱泚。

初,令言陣於五門,禁兵不出,百姓觀者巨億,遂整旗吹角入含元殿。前先鋒自龍尾道上,於中間周呼,曰:"天子已出,今日共取富貴!"凶徒大呼。有頃,入宜春院及諸宮。時倉忙之際,本朝禁衛騎士及坊市百姓擔負財帛,填街塞陌,連日竟夜。既而群盜與令言謀議,慮難持久,或曰:"太尉朱泚久囚,必生異誌,若迎而為主,事可捷矣。"遂於招國裏,以禮迎之。泚畜奸伺隙,久懷非望,群盜既至,偽讓不從,而命為使者設食。久之,以觀眾心。於是火燭星羅,觀者萬計。

泚人居含元殿,四日平晨出榜,榜曰:"太尉權臨六軍,國家有事東郊,征涇原師旅銜命赴難。將士久處邊陲,不閑朝禮,軍驚禦駕,乘輿已出。應定見神策六軍、金吾、威遠、英武並百司食糧者,三日內並赴行在。不去者,即於本司著到。如三日後移牒勘,彼此無名,當按軍令,義無容貸。"泚移居白華殿,朝臣見者悉勸迎駕,泚顧望錯愕,知未得眾心。源休入,移時籌之,言多不順,勸以僣偽。泚甚悅之,猶尚未決。

上初巡幸京城,朝官莫知上所在,分路探候,然後乃知。源休既陳矯計,切勒十城門不許出入。時六日夜也。

上初入奉天,有上封事言叛兵共立朱泚,凶徒必來攻城,請為備禦。門下侍郎盧杞切齒言曰:"太尉忠貞,朝野共知,奈何有此,傷大臣之心!安可令泚聞之,請以百口,保泚不反。"後三日,泚變梟獍,至於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