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若是臨近三十,再如何春色無邊也逃脫不了旁人眼裏淪為豆腐渣的危險。況且正處在二十九歲半的尷尬岔口,略一抬腳,即可映見明日花黃。還不許你顧自灑脫,三姑六婆齊齊上陣遊說勸導,父母原是疼惜的,握在手中時日長久——巴不得壓倉出售。往日指點江山橫挑豎揀,女兒是曠世璞玉,配的必定將相良才,這時沒了要求,隻要人品好,其他均可忽略不計。

沈喬正好處在預備清倉甩賣的矛盾階段。當然甩賣的主人,並不是她自己。論相貌才學工作,她都無可挑剔。隻是父母日夜念叨,仿佛一轉眼,她沈喬就會落到形單影隻的耄耋之年,於是餐桌上念,睡覺時念,連安安心心上個廁所也成奢侈。鄰家現擺著鮮活的案例,苗苗姐四十多歲,還守著一隻肥貓過日子。老媽提起她,皺著眉,拿眼角捎一眼沈喬,長歎。有一回沈喬看到老媽趴在陽台上擎著望遠鏡在好奇觀望,便心血來潮也擠過去瞧個究竟。鏡頭裏居然是苗苗姐窩在沙發裏看電視的影像。沈喬撲哧笑,問媽你啥時候變得喜歡窺探他人隱私了。老媽雙手一叉腰,戳了她的額頭說:不做準備,遲早你變成這樣。

其實沈喬是蠻欣賞苗苗姐的生活理念。新時代的女性,誰願意用婚姻這道繩索捆著吊著,一個人生活。Money足夠,friend足夠,就連time亦比別人多出許多。不過這話若對老爸老媽說,估計會被認為發高燒。老爸的意思很明確:你不可以阻止我抱外孫。沈喬原有意到孤兒院領養孩子,和美美去了一趟,嚇得夜半發夢,打消念想。回頭告訴美美,她啐她:你以為健康漂亮的小孩別人會遺棄?就算有,輪得到你沈喬?

美美近來迷戀上網絡。確切說,是迷戀上網上那些虛虛實實的帥哥。她坐在電腦前,打字的速度飛快,用形色各異的圖標錯成一張交際網。精於此道,練出逢迎策略,時而俏皮伶俐,時而溫婉嫻淑,很少有男人能逃脫她的魔爪。她的底限,是絕不見麵。網友都是見光死。美美不屑地說,就是要保持神秘之美。男人都是貪欲狂妄的動物。越得不到的,偏越愛。

因為美美,沈喬便對網絡產生抵觸。堵截掉一條機會與荊棘並存的途徑。生性喜靜,又不擅長結交朋友,二十多年來,別說男朋友,就連偶爾星光閃現的異性都少得可憐。好不容易遇見喜歡自己的,又看著不合眼,三言兩語就將他激烈的感情給打發下去。如今街頭遇到,男人摟著小女朋友的腰,虛偽地和她寒暄。小女朋友人小心細,鄙夷眼光像X射線一樣犀利掃視。沈喬嚇得落荒而逃。

戀愛倒不是沒有過。邪門的是,開的全是暗戀之花,還沒有完全綻放就調零了。高中時的英語老師,第一份工作的上司,都是名草有主,隻有仰視的資格。想起就覺挫敗,硬把自己歸類:不適宜戀愛的女人。

老媽不知情。再過五個月,沈喬就邁進三十的隊列。急到火燒火燎,也不管願意於否,硬拉著她去盤頭發,又買了條黑色禮裙逼著換上,再拽到異常情調的西餐廳,黃昏裏瞄見一尊石像,一動不動地杵坐著。老媽的介紹半句沒聽清楚,她倒和對坐的大嬸手拉手逛街去了。

靜默半晌。男人既沒動作,也沒言語。兩手端擺在膝蓋,眼睛掠過沈喬的頭頂,飄蕩在塗滿油畫的牆壁上。沈喬尋思這也不是辦法,主動客套幾句:

“先生貴姓?”

“姓韓。”

“多大了?”

“三十五。”

“有什麼愛好?”

“打網球,看書。”

又是沉默。

牛排上來。哧哧地冒著熱氣。男人舉起叉子,想一想,問她:

“小姐貴姓?”

“我叫沈喬。”

“芳齡幾何?”

“二十九。”

“有什麼興趣特長?”

“我喜歡聽聽音樂,旅遊。”

有一搭沒一搭地撂著話。沈喬隻想快快結束這頓晚餐,好不容易熬到分手,男人提議要送她,她擠出笑容婉拒了。回家載到床上,老媽追來尋問,追溯根源,乃是繞著彎彎的遠房親戚,留美博士。沈喬打個哈欠說累了,推搡老媽出門。聽她在外麵長籲短歎,老爸喉嚨梆梆響地說:

都沒見人送她,八成沒戲。

告訴美美,倆人一致合議男人是正宗的書呆子。不聞窗外事,隻讀聖賢書,眼前突然竄出顏如玉來,欣賞的角度都是瞻仰。沈喬複述見麵情境,把美美逗得前俯後仰。美美說想象裏,隻有警訊才這樣畢恭畢敬,有問必答。沈喬回眸思索,當真如此。也跟著笑,笑著笑著惘然起來,覺得這不過是個開始,日後怕是相親的次數會愈發地多,老爸老媽遲早要甩掉自己這個大包袱。

沈喬猜測百分百準確。老媽的意誌力非比尋常,到了黃河也絕不心死。親友團推薦完畢,又盤算起沈喬從小到大的所有男同學來。捏著幾張相片,老花鏡幾乎要貼到他們的笑臉上去。逐一點著問她:他現在哪裏,做點什麼,有未婚娶。沈喬索性將相片都藏匿掉,才免掉她的羅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