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匈奴列傳第七十九
南匈奴落屍逐鞮單於比者,呼韓邪單於之孫,烏珠留若鞮單於之子也。自呼韓邪後,諸子以次立,至比季父孝單於輿時,以比為右薁鞬日逐王,部領南邊及烏桓。
建武初,彭寵反畔於漁陽,單於與共連兵,因複權立盧芳,使入居五原。光武初,方平諸夏,未遑外事。至六年,始令歸德侯劉颯使匈奴,匈奴亦遣使來獻,漢複令中郎將韓統報命,賂遺金幣,以通舊好。而單於驕踞,自比冒頓,對使者辭語悖慢,帝待之如初。初,使命常通,而匈奴數與盧芳共侵北邊。九年,遣大司馬吳漢等擊之。經歲無功,而匈奴轉盛,抄暴日增。十三年,遂寇河東,州郡不能禁。於是漸徙幽、並邊人於常山關、居庸關已東,匈奴左部遂複轉居塞內。朝廷患之,增緣邊兵郡數千人,大築亭候,修烽火。匈奴聞漢購求盧芳,貪得財帛,乃遣芳還降,望得其賞。而芳以自歸為功,不稱匈奴所遣,單於複恥言其計,故賞遂不行。由是大恨,入寇尤深。二十年,遂至上黨、扶風、天水。二十一年冬,複寇上穀、中山,殺略抄掠甚眾,北邊無複寧歲。
初,單於弟右穀蠡王伊屠知牙師以次當為左賢王。左賢王即是單於儲副。單於欲傳其子,遂殺知牙師。知牙師者,王昭君之子也。昭君字嬙,南郡人也。初,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時,呼韓邪來朝,帝敕以宮女五人賜之。昭君入宮數歲,不得見禦,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景裴回,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難於失信,遂與匈奴。生二子。及呼韓邪死,其前閼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書求歸,成帝敕令從胡俗,遂複為後單於閼氏焉。
比見知牙師被誅,出怨言曰:“以兄弟言之,右穀蠡王次當立;以子言之,我前單於長子,我當立。”遂內懷猜懼,庭會稀闊。單於疑之,乃遣兩骨都侯監領比所部兵。二十二年,單於輿死,子左賢王烏達鞮侯立為單於。複死,弟左賢王蒲奴立為單於。比不得立,既懷憤恨。而匈奴中連年旱蝗,赤地數千裏,草木盡枯,人畜饑疫,死耗太半。單於畏漢乘其敝,乃遣使詣漁陽求和親。於是遣中郎將李茂報命。而比密遣漢人郭衡奉匈奴地圖,二十三年,詣西河太守求內附。兩骨都侯頗覺其意,會五月龍祠,因白單於,言薁鞬日逐夙來欲為不善,若不誅,且亂國。時,比弟漸將王在單於帳下,聞之,馳以報比。比懼,遂斂所主南邊八部眾四五萬人,待兩骨都侯還,欲殺之。骨都侯且到,知其謀,皆輕騎亡去,以告單於。單於遣萬騎擊之,見比眾盛,不敢進而還。
二十四年春,八部大人共議立比為呼韓邪單於,以其大父嚐依漢得安,故欲襲其號。於是款五原塞,願永為藩蔽,扞禦北虜。帝用五官中郎將耿國議,乃許之。其冬,比自立為呼韓邪單於。
二十五年春,遣弟左賢王莫將兵萬餘人擊北單於弟薁鞬左賢王,生獲之;又破北單於帳下,並得其眾,合萬餘人,馬七千匹、牛羊萬頭。北單於震怖,卻地千裏。初,帝造戰車,可駕數牛,上作樓櫓,置於塞上,以拒匈奴。時人見者或相謂曰:“讖言漢九世當卻北狄地千裏,豈謂此邪?”及是,果拓地焉。北部薁鞬骨都侯與右骨都侯率眾三萬餘人來歸南單於,南單於複遣使詣闕,奉藩稱臣,獻國珍寶,求使者監護,遣侍子,修舊約。
二十六年,遣中郎將段郴、副校尉王鬱使南單於,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裏。單於乃延迎使者。使者曰:“單於當伏拜受詔。”單於顧望有頃,乃伏稱臣。拜訖,令譯曉使者曰:“單於新立,誠慚於左右,願使者眾中無相屈折也。”骨都侯等見,皆泣下。郴等反命,詔乃聽南單於入居雲中。遣使上書,獻駱駝二頭,文馬十匹。夏,南單於所獲北虜薁鞬左賢王將其眾及南部五骨都侯合三萬餘人畔歸,去北庭三百餘裏,共立薁鞬左賢王為單於。月餘日,更相攻擊,五骨都侯皆死,左賢王遂自殺,諸骨都侯子各擁兵自守。秋,南單於遣子入侍,奉奏詣闕。詔賜單於冠帶、衣裳、黃金璽、盭綬,安車羽蓋,華藻駕駟,寶劍弓箭,黑節三,駙馬二,黃金、錦繡、繒布萬匹,絮萬斤,樂器鼓車,棨戟甲兵,飲食什器。又轉河東米糒二萬五千斛。牛、羊三萬六千頭,以贍給之。令中郎將置安集掾史將弛刑五十人,持兵弩隨單於所處,參辭訟,察動靜。單於歲盡輒遣使奉奏,送侍子入朝,中郎將從事一人將領詣闕。漢遣謁者送前侍子還單於庭,交會道路。元正朝賀,拜祠陵廟畢,漢乃遣單於使,令謁者將送,賜彩繒千匹,錦四端,金十斤,太官禦食醬及橙、橘、龍眼、荔支;賜單於母及諸閼氏、單於子及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骨都侯有功善者,繒彩合萬匹。歲以為常。
匈奴俗,歲有三龍祠,常以正月、五月、九月戊日祭天神。南單於既內附,兼祠漢帝,因會諸部議國事,走馬及駱駝為樂。其大臣貴者左賢王,次左穀蠡王,次右賢王,次右穀蠡王,謂之四角;次左右日逐王,次左右溫禺鞮王,次左右漸將王,是為六角:皆單於子弟,次第當為單於者也。異姓大臣:左右骨都侯,次左右屍逐骨都侯,其餘日逐、且渠、當戶諸官號,各以權力優劣、部眾多少為高下次第焉。單於姓虛連題。異姓有呼衍氏、須卜氏、丘林氏、蘭氏四姓,為國中名族,常與單於婚姻。呼衍氏為左,蘭氏、須卜氏為右,主斷獄聽訟,當決輕重,口白單於,無文書簿領焉。
冬,前畔五骨都侯子複將其眾三千人歸南部,北單於使騎追擊,悉獲其眾。南單於遣兵拒之,逆戰不利。於是複詔單於徙居西河美稷,因使中郎將段郴及副校尉王鬱留西河擁護之,為設官府、從事、掾史。令西河長史歲將騎二千、弛刑五百人,助中郎將衛護單於,冬屯夏罷。自後以為常,及悉複緣邊八郡。
南單於既居西河,亦列置諸部王,助為扞戍。使韓氏骨都侯屯北地,右賢王屯朔方,當於骨都侯屯五原,呼衍骨都侯屯雲中,郎氏骨都侯屯定襄,左南將軍屯雁門,栗籍骨都侯屯代郡,皆領部眾為郡縣偵羅耳目。北單於惶恐,頗還所略漢人,以示善意。抄兵每到南部下,還過亭候,輒謝曰:“自擊亡虜薁鞬日逐耳,非敢犯漢人也。”
二十七年,北單於遂遣使詣武威求和親,天子召公卿廷議,不決。皇太子言曰:“南單於新附,北虜懼於見伐,故傾耳而聽,爭欲歸義耳。今未能出兵,而反交通北虜,臣恐南單於將有二心,北虜降者且不複來矣。”帝然之,告武威太守勿受其使。
二十八年,北匈奴複遣使詣闕,貢馬及裘,更乞和親,並請音樂,又求率西域諸國胡客與俱獻見。帝下三府議酬答之宜。司徒掾班彪奏曰:
臣聞孝宣皇帝敕邊守尉曰:“匈奴大國,多變詐。交接得其情,則卻敵折衝;應對入其數,則反為輕欺。”今北匈奴見南單於來附,懼謀其國,故數乞和親,又遠驅牛、馬與漢合市,重遣名王,多所貢獻。斯皆外示富強,以相欺誕也。臣見其獻益重,知其國益虛,歸親愈數,為懼愈多。然今既未獲助南,則亦不宜絕北,羈縻之義,禮無不答。謂可頗加賞賜,略與所獻相當,明加曉告以前世呼韓邪、郅支行事。
報答之辭,令必有適,今立稿草並上,曰:“單於不忘漢恩,追念先祖舊約,欲修和親,以輔身安國,計議甚高,為單於嘉之。往者,匈奴數有乖亂,呼韓邪、郅支自相仇隙,並蒙孝宣皇帝垂恩救護,故各遣侍子稱藩保塞。其後郅支忿戾,自絕皇澤;而呼韓附親,忠孝彌著。及漢滅郅支,遂保國傳嗣,子孫相繼。今南單於攜眾南向,款塞歸命。自以呼韓嫡長,次第當立,而侵奪失職,猜疑相背,數請兵將,歸掃北庭,策謀紛紜,無所不至。惟念斯言不可獨聽,又以北單於比年貢獻,欲修和親,故拒而未許,將以成單於忠孝之義。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殊俗百蠻,義無親疏,服順者褒賞,畔逆者誅罰,善惡之效,呼韓、郅支是也。今單於欲修和親,款誠已達,何嫌而欲率西域諸國俱來獻見?西域國屬匈奴,與屬漢何異?單於數連兵亂,國內虛耗,貢物裁以通禮,何必獻馬裘?今齎雜繒五百匹,弓鞬丸一,矢四發,遣遺單於。又賜獻馬左骨都侯、右穀蠡王雜繒各四百匹,斬馬劍各一。單於前言先帝時所賜呼韓邪竽、瑟、空侯皆敗,願複裁賜。念單於國尚未安,方厲武節,以戰攻為務,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劍,故未以齎。朕不愛小物,於單於便宜所欲,遣驛以聞。”帝悉納從之。二十九年,賜南單於羊數萬頭。三十一年,北匈奴複遣使如前,乃璽書報答,賜以彩繒,不遣使者。
單於比立九年薨,中郎將段郴將兵赴吊,祭以酒米,分兵衛護之。比弟左賢王莫立,帝遣使者齎璽書鎮慰,拜授璽綬,遺冠幘,絳單衣三襲,童子佩刀、緄帶各一,又賜繒彩四千匹,令賞賜諸王、骨都侯已下。其後單於薨,吊祭慰賜,以此為常。
丘浮尤鞮單於莫,中元元年立,一年薨,弟汗立。
伊伐於慮鞮單於汗,中元二年立。永平二年,北匈奴護於丘率眾千餘人來降。南部單於汗立二年薨,單於比之子適立。
僮屍逐侯鞮單於適,永平二年立。五年冬,北匈奴六七千騎入於五原塞,遂寇雲中,至原陽。南單於擊卻之,西河長史馬襄赴救,虜乃引去。
單於適立四年薨,單於莫子蘇立,是為丘除車林鞮單於。數月複薨,單於適之弟長立。
胡邪屍逐侯鞮單於長,永平六年立。時北匈奴猶盛,數寇邊,朝廷以為憂。會北單於欲合市,遣使求和親,顯宗冀其交通,不複為寇,乃許之。
八年,遣越騎司馬鄭眾北使報命,而南部須卜骨都侯等知漢與北虜交使,懷嫌怨欲畔,密因北使,令遣兵迎之。鄭眾出塞,疑有異,伺候果得須卜使人,乃上言宜更置大將,以防二虜交通。由是始置度遼營,以中郎將吳棠行度遼將軍事,副校尉來苗、左校尉閻章、右校尉張國將黎陽虎牙營士,屯五原曼柏。又遣騎都尉秦彭將兵屯美稷。其年秋,北虜果遣二千騎候望朔方,作馬革船,欲度迎南部畔者,以漢有備,乃引去。複數寇抄邊郡,焚燒城邑,殺略甚眾,河西城門晝閉,帝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