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一個黃昏,我騎車漫遊在郊外的一片水塘邊,任思緒自由地飛翔。水邊突然傳來熟悉而又陌生的“咕嘎”聲,聲音悠揚悅耳。是青蛙的鳴叫聲,我的心靈為之一震,思緒把我帶到了那已經離我漸行漸遠的鄉間田野生活。
常年生活在鄉村的人們,對於蛙聲是非常熟悉的。在我童年居住的南方,每年春天至秋天,一群群身著迷彩服的鄉間歌手,不分晝夜,殷勤地在田間水滸展示它們的歌謠,不因聽眾的身份貴賤而改變歌唱的方式。在我生存的鄉間,父親蓋有草屋三間,用於我們一家三口的棲身之所。草屋蓋在山腳下,屋前不遠處有一條小河,小河兩邊是田野水池,每當春暖花開,楊柳吐綠時節,就可見一群群圓頭細尾身著黑衣的幼年小歌手在水中攢頭遊弋。不經意間,它們就又換上了彩裝,開始了他們一生中最輝煌而又短暫的歌唱生涯。
春天的蛙聲是那麼的令人耳悅神舒。和風暖日,綠蔭遍野,春潮般的蛙聲,就象一首循環往複的浩歌,在為農忙的人們助興。當夜幕降臨之後,勞動了一天的人們躺在床上,那悅耳動聽的“咕嘎咕嘎”聲猶如催眠曲,圓潤而亮麗的天籟之音輕撫耳鼓,在不知不覺中把人們送入夢鄉;夜闌無眠,月下獨坐,聽那此起彼伏、聲如潮湧的蛙鳴,可以為你驅走幾分深夜的孤寂;月朗星稀,獨自漫步在田野水滸,近距離地與蛙聲接觸,會覺得其聲高亢嘹亮,無數身著迷彩服的鄉間歌手,在水草間鼓腹高歌,底氣充沛聲音宏亮,眾蛙合唱,夜的喧嘩和騷動在這裏並不亞於城裏的一場音樂會。一跺腳,蛙聲頓失,爾後一蛙獨鳴,繼而眾蛙和奏,寧靜的鄉村之夜又增添了幾分特別的寧靜。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之中,人與大自然和諧地融為一體。“何處最添詩興客,黃昏煙雨亂蛙聲”,於黃昏時分,在菲菲春雨中獨步於桑間陌上,聽河水叮冬、蛙聲如歌,即使你不會作詩,心中恐怕也會湧動起陣陣詩意。遺憾的是那時的我還無書可讀,更無提筆著文的能力。然而我想,在蛙聲縈耳,暖風醉人的窗下伏案或讀書、或寫作,或思考,一定是十分愉快而美妙的事情。
自從我離開家鄉來到城市,蛙聲就不能常伴我的耳邊了。但是每到初夏時節,蛙聲如遠處的鼓吹,自郊外隱隱傳來,我心中仍會有一種特別的感動,一如這春天的風和日麗。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在隱隱約約、時斷時續的蛙聲中讀書、寫作,或躺在床上常憶想鄉間的那段有蛙聲相伴的日子。於是,蛙聲成了我永遠的牽掛。為了再次象往昔一樣聽一回蛙聲,獨自一人騎車來到了郊外找尋朗月蛙聲帶給我的舊夢就成了很自然的事了。它們的歌唱的確使我感到興奮,近處的蛙聲圓潤嘹亮,遠處的蛙聲悠長婉轉,遠近相疊的蛙聲,如同多聲部的大合唱,使我心境頓佳。在水塘邊徘徊良久,我才戀戀不舍地返回城裏。
來到城裏已經十幾年了,我隻聽到過一次最美妙的蛙聲。那是七年前住在城郊的時候,在我租住的屋後有一片很大的莊稼地,莊稼地旁邊有農人用以蓄水的水池。夏日的一個黃昏,天空黑雲密布,雷雨由遠處驟然而至。我推開窗戶,涼風刹時充滿房間,身心頓覺清爽。那天晚上我早早上床就寢,朦朧中,我被窗外的“咕嘎咕嘎”聲擾醒。我一骨碌爬起來,探頭向窗下望去,隱約中有小東西在移動的影子,聲音正是從那裏傳來。那時窗外的天空已經是浩月當空,纖雲如紗,室內如霜的月光灑在床前,我不禁想起了李白的詩句……耳畔的蛙聲把我的思緒帶回到了故鄉,帶回到了那已經離我久遠的鄉村生活,一種孤獨淒涼之感如同秋水隨之填滿了我的胸膛……
後來這裏的池塘消失了,蛙聲消失了,莊稼地裏長出了許多高大的樓房。我搬家到了市中心,成天充斥耳膜的是機械的轟鳴聲,汽車的喇叭聲,以及舞廳的亂吼流行歌曲聲……那種於靜寂中傳來蛙聲的異鄉之夜,已經成了我漸漸遠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