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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柔對著鏡子發呆。曾父推了推曾母,“你去勸勸她。”

“你叫我怎麼勸?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柔兒的脾氣,貌似柔順,其實骨子裏強得像頭牛,又死心眼兒,這些天我少勸了嗎?可怎麼也不管用。”

“就這麼茶飯不思的哪是辦法?看看,人整個都瘦了一圈。”

“爹、娘,趙家呈祥姐姐來了。”曾家小妹喊道。

曾母眼睛一亮,急忙將呈祥拉進屋裏,聊了半天……

曾雨柔還在呆呆地看著鏡子裏的那張臉,為什麼相同的麵孔,白雲卻隻愛玉瑛?為什麼?

“雨柔,你這是在幹嗎?你若真的喜歡我二哥,就去將他搶過來。”得到了曾母的點撥,呈祥更對自己的計劃有信心了,她慷慨激昂地遊說道:“你知道,我爹爹媽媽很中意你的。”

搶過來?天知道,這念頭在心裏不知已經轉了多少圈,“可她畢竟是我的妹妹。”

“你是把她當妹妹,還要看她是不是把你當姐姐。若是她不肯讓你,至少也可以像娥皇女瑛那樣一齊侍奉我二哥。”

像娥皇女瑛那樣的千古佳話?一齊侍奉他?多誘人的建議。可以嗎?

“別這副要死不活的落魄樣子,你一定要讓我二哥知道,你比那個玉瑛好上一百倍。”

我的姐姐終於接受我了,我們在一起聊天,互相訴說著十幾年來的點點滴滴。這本是我最盼望的一件事。可不知為什麼,我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有的時候我看見她灼熱的眼神追隨著白雲的背影,看著她對白雲微笑,我就覺得天熱得悶悶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天白雲要在家中放電影,雨柔自然不會錯過。

“我們兩個換換衣服好不好。”我看著雨柔,滿臉是惡作劇的壞笑。

“好。”雨柔雀躍地應道。她心裏自然也有算計。

惡作劇?我將頭上的釵鈿全部取下,我才沒有閑心去搞什麼惡作劇。我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而現在我要的是一個答案。

白雲站在巨大的幕布前,指揮著眾人拉好幕布、裝好機器、弄好膠片。

“小姐你好慢,怎麼不許我去幫忙。”菊兒迎上,扶住她,將她帶到白雲左邊,“小姐,你今天好美。”菊兒斜眼看了一下跟在她身後的那個女人。

“雨柔小姐,您那邊吧。”

虎子裝好機器,轉頭看左邊那位,一件菊綠色旗袍將她身體優美的線條顯露得恰到好處。雲髻高綰,頭上插著一根碧玉釵,耳上帶了一對翡翠耳環,襯得人愈發瑩潤如玉。

右邊那位,一件粉藍色的洋裝。式樣簡單大方,清麗明潤得像滴出水來。

好一對玉人兒。他不假思索地坐在菊兒身邊。

“今天都是自家人,大家隨便坐。”白雲招呼道。

一杯茶遞在白雲手邊。一轉頭正迎上女子燦若春花的笑容。耳邊翡翠耳環輕輕晃動,正像是迎風舒展的綠葉。夏末的天氣熱得人喘不過氣,縱使屋角放著冰盆,可一堆人坐在一起仍不免汗流如雨。白雲將臉湊向左邊,那人向後一閃,手裏緊捏著粉藍的帕子,滿臉飛紅,不勝嬌羞。

菊兒坐在白雲身後氣得肚皮都要炸開了。

那汗珠順著白雲的頰滑下,停在下巴上顫顫欲墜。

白雲一把握住捏著粉藍帕子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滿眼是警告的眼神。

“白大哥,你幹什麼呢?”菊兒再也看不過眼,用力拉拉白雲的衣角,“你怎麼……”

白雲回頭看了她一眼,看著她那焦急氣憤的臉,眼中有一絲了然。

“你搞什麼鬼。”他將她拉過來,貼在她耳邊,氣息噴在她耳邊,酥酥的、癢癢的,“你要是不老實交待,晚上看我怎麼收拾你。”他話雖這樣說,可眼中卻滿是寵溺。

“壞心眼兒,裝成這樣你都看得出來。”我無趣地甩甩手帕,心裏卻暗自竊喜,“還是菊兒和虎子哥好唬弄,一點兒都沒疑心。”

“啊!原來!”菊兒看著前麵的那個又氣又笑,“你怎麼可以這樣耍我們,害得我還替你生了半天氣。”

“好了,先看電影,看完再說吧。”

轉頭的一瞬間,我沒有錯過雨柔蒼白的麵孔。我的姐姐,與我心意相通的人,怎會不明白我的目的?可這結果並不是她所樂見的。

可是,若她不肯就此罷手,我又該怎麼辦呢?

很稀罕,將我視若仇敵的呈祥居然主動約我出去。

“你看。”一見麵呈祥就將兩個厚厚的大夾子扔到我麵前。封皮上是雨柔娟秀的字跡,“你看看,這是五年來我二哥所有的電影海報。你看,這裏有他的每一篇評論每一篇報道,有對二哥每一部電影的品評。你看,這麼優美的文筆、這麼獨到的見地、這麼深厚的感情。你有什麼?雨柔愛我二哥,我知道的,你為什麼不能成全他們?你要錢嗎?我有,我可以給你,你要多少都行,隻求你體諒一下雨柔的心——你自己親生姐姐的心,讓她嫁給白雲吧。”

成全?我笑了,無奈而清冷。誰又來成全我呢?我自己的親姐姐,居然深愛著我的丈夫!

“如果是你,你怎麼辦?”我反問呈祥。

“我當然會讓她也嫁給二哥。”

“共侍一夫?”

她略一遲疑,“對。”

“然後像你母親那樣,眼睜睜地瞅著丈夫接二連三地再娶姨太太回家?像你母親那樣忍受丈夫的冷落和一生的孤寂?”

“這……我二哥不會的,他受的是西洋教育,他……”

我打斷她的話,“你既然知道他受的是西洋教育,那你也應該知道,他堅持一夫一妻。就算我肯讓雨柔進門,他也不肯。就算勉強他把雨柔娶進門,他會愛她嗎?會珍惜她嗎?”

“當然會,連你他都愛了,何況是雨柔。”

我輕笑著搖頭,“你沒有愛過,你怎能理解那種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感情呢?暫且不說他會不會愛上雨柔,如果他愛上雨柔,那我怎麼辦?受冷落的,不是我就是我姐姐,你要我怎麼辦?如果嫁給你二哥的是雨柔,而我是戀了他五年的那個,你又會怎麼辦?”我將兩個大本子摔在呈祥麵前,“你告訴我。”

“你幹嗎那麼大聲!自私鬼,你應該像小說中寫的那樣成全雨柔和我二哥,然後自己遠走他鄉,這樣所有的人都會感激你。”

“自私?哈哈,”我大笑,“是呀,我好自私,我沒有放棄自己的愛來成全雨柔盲目的癡戀。我——白雲的妻子,我愛白雲;白雲——我的丈夫,他愛我。白雲不愛雨柔的,為什麼你們不明白?是他不要雨柔,不是我不許,為什麼你們一定要拆散我們夫妻,隻為了成全另一個女人,而造成三個人不快樂呢?”

“那不是另一個女人,那是你的姐姐,親姐姐。”

“是的,那是我的親姐姐,所以我更不能讓她陷入這樣的感情漩渦中,讓她有機會可以把愛全給白雲。卻沒有足夠的愛來回應,她會枯萎的,她會更不快樂的,你明白嗎?”

“你是強詞奪理!你是自私,你是害怕。你怕雨柔比你好,比你有才華,比你溫柔可人,怕二哥會不喜歡你。”

“自私?你不配說這個詞。怕?是的,我是怕。”我用手按住那兩個大本子,我貼近呈祥,“白雲曾經問過我,‘你確定她愛上的是我,而不是銀幕上那個光芒萬丈的英雄、才子和情癡?’那麼現在我問你,如果雨柔忽然有一天發現,她愛上的並不是白雲,而是銀屏上的那些形象,你又要她怎麼辦?”

呈祥跌坐在椅子上,“不會的,不可能會是這樣,雨柔深愛著二哥的。”

“怎麼不可能?要知道,雨柔和你二哥不久前才見第一麵。”我將臉逼近呈祥,“你會愛上一個從來沒見過的男人,愛到可以與他同生共死嗎?”

“我……”

“你會嗎?”

“我……我不同你說了,你這個自私的惡女人。”

夜深了,我卻了無睡意。本來堅定的念頭在我自己反反複複的思緒裏動搖了。

“白雲,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喜歡雨柔嗎?我以為,像她這樣有學問能幫你的人才是你想要的。”

“吃醋嗎?傻丫頭,我當然不討厭雨柔,她溫柔嫻雅,何況還是你姐姐。但是我更愛你,愛你這調皮搗蛋惡作劇的小妖精。”他翻身壓住我,伸手向我腋下攻去。

我急忙擋住他的手,“我和你說正事呢。”

“我這也是正事。”他的手輕輕貼在我的臉上撫摸我的臉頰。

我心裏一顫,幾乎要沉醉在他的溫柔中。不行,還有正事要說呢。我抓開他的手,“你真的不為她動心?”

白雲挫敗地歎口氣,“你以為我愛的是什麼,隻是這張臉嗎?容我說句實話,它可算不上是傾國傾城。我愛的是你,調皮搗蛋,仗著自己有點兒小聰明就為非作歹的玉瑛。學識,我有;優雅,我有;財富,我有;名聲,我有;可如果沒了你,我所擁有的一切就都沒了意義,因為我的心就有了缺口,我的生命也就不完整了。”

他輕輕吻了一下我的麵頰,那溫溫的熱氣噴在我臉上引起一陣酥麻,“我隻愛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要你留她在身邊呢?”

“玉瑛,你不是認真的吧?”他停下偷香的舉動,正色道:“玉瑛,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娶了第二房姨太太,爹不在的時候,我娘常常抱著我哭到天明,那個時候我還不懂事,我以為是那個壞女人搶走了我爹,所以,我拚命地在爹麵前表現自己,讓爹寵愛我,也拚命地陷害那個女人,讓爹疏遠她。可後來我長大了,我才知道,她也是痛苦的。錯不在她,在我薄情的父親。所以那時我就對自己說:‘如果以後有幸能娶到自己心愛的人做妻子,那就決不能娶妾來讓她傷心。’玉瑛,別逼我,別逼我做讓你痛苦讓我內疚的事。你應該知道,當初我在揚州第一眼見到你,你就應該知道我有多愛你。你的眼神那麼熟悉,那麼靈動,那一點點脆弱、一點點堅強、一點點勇氣和那一點點激狂,都讓我心動不已,讓我眼裏再也看不見別的。當我在床上抱著你時,那份渴望幾乎將我淹沒。你那麼脆弱,柔嫩得像一片雲,風一吹就散了;像一朵花,再久一點兒就落了;像一滴水,稍熱一點兒就蒸發了。那時多過憐惜的是我的內疚,我以為生理上的激越褻瀆了那份心靈相守的渴望。你會明白嗎?當我知道那就是你時我有多麼的驕傲,狂喜都不能描述我那時的心情。不要逼我愧疚,不要逼我去愛別的女人。這世上能與我相守的隻有你。我這一生一世隻有你一個妻子,我也隻要你、隻為你、隻愛你。我不會再要其他女人,我想這一點我不是沒有告訴過你。”

是的,在很多次,在似乎不經意間,他巧妙地拒絕了雨柔的心意,同時也暗示我不可以涼涼地在旁邊看戲。可是……

“畢竟我們兩個一模一樣,接受她應該不會太困難。”

“玉瑛!”他厲聲地叫喚我的名字,“為什麼對我說這些!是的,我知道,她是你姐姐,好容易才找到的姐姐,曆盡千辛萬苦才相認的姐姐。可是不管你多愛她,你也不能拿我們之間的感情當做貢品獻給她。我說過,我不愛她,不會接受她,不要把你的喜惡強加在我身上。你可以去愛她,但我沒有必要像你愛她一樣去愛她,畢竟,她是你的姐姐,不是我的。我不容許她介入我們之間,不容許!我隻愛你!”

我驚慌地安撫他的怒氣,用盡了一切溫柔的手段。

“不許你愛她超過愛我,我會吃醋的。”經過一番前所未有的激狂之後白雲氣息不穩地貼在我耳邊,霸道地索求承諾,“告訴我,你最愛的是我。”

“我最愛你。”我承諾著。下一瞬耳邊已響起白雲心滿意足的歎息。

哎,這個大難題。

風輕輕地吹動窗紗,送進幾絲涼意。孫嫣然懶洋洋地伏在藤本剛胸前,像一隻溫順的貓,讓藤本剛漫不經心地用手指順著她的長發。

“我發現每次我一提白雲和他妻子,你的反應都很大,你特別討厭他們嗎?”藤本剛漫不經心地問道。

“哼”,孫嫣然一下子坐起身來,“不要提那兩個混蛋,你不知道那個玉瑛有多壞,她每次都陷害我。還有,白雲每次都不分青紅皂白地冤枉我,氣死我了。”

“那你沒有反擊?這可不像我認識的孫嫣然。”

“不反擊?我怎麼可能吞得下這口氣,可每次都被那個狐狸精整得慘兮兮的。”

“我就不相信她沒有弱點。”

“弱點?”

“她有沒有特別在意的人或者是東西?”

“這……她倒是很看重菊兒那個小丫頭,隻是她和菊兒總是形影不離。別的,倒沒見她比較重視。哦,對了,聽說最近好多人在撮合曾雨柔和白雲,也夠她麻煩的了,哈,親姐姐想嫁給自己的丈夫。”

“這曾雨柔不就是她的弱點嗎?”

孫嫣然狐疑地看了滕本剛一眼,“怎麼你對這件事比較關心?”

“關心?當然,因為你是我最愛的人,我不要你受一丁點兒的委屈。不過,這是你們女人間的事,我一個大男人自然不會去對付一個女人。我隻是你的參謀、你的同伴、你的道具。”

“曾小姐,這邊請。”仆人送她到門口就退下了。

她狐疑地拉開門,室裏一個男人起身相迎。

他身材修長挺拔,五官端正而精致,不像一般男人的粗糙。而他臉上剛硬的線條調和了這份精致,使他的臉看起來很有男人味。一身做工精致裁剪合體的米色西裝,襯得他更加俊朗。

“玉瑛小姐嗎?您好。”

“不,”雨柔坐在他殷勤為她鋪好的坐墊上,“我是曾雨柔,玉瑛的姐姐。”

“哦,天哪,”他作勢驚呼,那細長的鳳眼中精光閃動,“天底下有這樣的美人已是奇跡,誰知竟還是一模一樣的兩個,而這兩個我居然都見了,真是三生有幸。”

雨柔已習慣這樣的奉承,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我是藤本剛,令妹的忠實影迷,她在《陸遊與唐婉》中的表演太出色了,讓我心動不已,我想我是愛上她了。深深地愛上她了,不怕您笑話,曾小姐,若今生能和她在一起,少活二十年我都高興呢。”

“砰,砰!”門外有一個人在輕敲。

“請進。”

門外婷婷嫋嫋地走進一個女人來,她手提一把碎花小陽傘,一件天藍高領的大蓬蓬洋裙,裙下露著一點點棕色鞋尖。

“是孫小姐。”藤本剛迎上去。

孫嫣然將傘放在門旁的架上,脫下腳上的高跟小牛皮靴,走到桌邊坐在墊子上。

“我來遲了,”她嫣然一笑,“想必兩位自己都介紹過了吧。這是曾雨柔小姐,這位是滕本剛先生。滕本剛先生是大日本帝國駐華文化部的重要官員,他的父親是內閣大臣,與天皇是好朋友。”

“哦。”雨柔漫不經心地虛應了一聲,疏淡地點了一下頭。

“曾小姐,您能否為我引見玉瑛小姐?”

“恐怕是不行,最近不知為什麼,她很少出來,而且她向來不見陌生人的。”

“曾小姐,”藤本剛站直身子恭敬地說道:“我聽說您也愛上了白雲先生。”

雨柔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羞窘得不知該怎麼才好,拎著包起身便要走。騰本剛一移,長跪著,攔在雨柔麵前。

“對不起,曾小姐,我隻是推己及人。不要怕難為情,咱們都是癡癡苦戀的人。我瘋狂地愛上了玉瑛,就像您愛上白雲一樣,可我們都沒有得到自己所愛的人。”他的語氣在“沒有”上麵特別加重,“曾小姐,今天請您來,就是希望您能幫我一個忙,讓我們都能如願。”

“哦?”雨柔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淡淡地應道,“不妨說來聽聽。”

“請您想辦法將玉瑛小姐帶來,我會說服她,將她帶到日本。您和玉瑛小姐長得一模一樣,誰又能分辨得出來呢?隻說曾小姐您與我去了日本,而您本人自然而然地就成了玉瑛,也自然而然地就成了白夫人。”

雨柔冷笑著道:“玉瑛與白雲感情那麼好,她會心甘情願地去日本?再說,你分不出我們不代表白雲分不出我們。”

“這樣吧,我會派人假裝搶劫,您可以假裝被打暈,您隻消推說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和白雲分開十天半月的,沒有玉瑛在身邊比較,他自然忽略了您和玉瑛的不同。而玉瑛那方麵,我會用我真誠的愛來感動她。”